這天清早,昭歌與霍天出門去碼頭接淩虛,一路有人指指點點。
那種帶刺的探究,與以往不大一樣,昭歌隻覺莫名,霍天見他們多是沖他去的,也不免忐忑。
“師兄,他們怎麼了?”
霍天知曉自己與她各懷秘密,心煩道:“誰知道呢。”
打從羅刹鳥之事後,松陵就沒再太平過,屢出事端,他忽感這不是個好兆頭。
沒走幾步,途徑縣衙門前,他驟然聽到一個這輩子都不願再聽到的聲音,身軀瞬間僵硬難動,似有數百隻無形的手劈頭蓋臉扇打過來。
昭歌喚了兩聲,見他失神,順勢看去,衙門口圍着大群人,當中有個上了年紀的嗓音正在期期艾艾地哭,一邊訴說着什麼,她凝神一聽,說的是:“他娘沈香寒水性楊花,多年前還在閨中時,便不知廉恥地與你們松陵的淩虛長老勾搭在一塊,後來被父母拆散了,這些是她親口所言。”
她耳朵嗡地一下,眼前如炸開了漫天雪花。
那聲線卻清晰地砸在她心頭:
“出閣嫁到霍家後,她未曾收斂,想盡辦法要與淩虛再續前緣,便在霍骁調任離家後,帶着三兩奴仆,隻身從涼州尋到臨江,終于被她找到了,很快,兩人珠胎暗結有了霍天,還恬不知恥地生了下來,等霍骁歸家後,她便抱着霍天去了霍家撫養。”
“霍骁是何人,豈能忍受自己頭上叩這麼大頂帽子,對她非打即罵,她也不敢反抗,好不容易等霍天長到七歲,霍府養不下去了,她又帶他來松陵,上翻雲嶺找到淩虛,把這私生子塞給了他。”
“霍骁搬離到大雍後,她不思悔改,與家中多個下人有染,氣得霍骁将她趕打出門,最後又勾起我來。”
“我看她可憐,給了她口飯吃,伺候她到死,誰知霍天找來後,卻氣我害了他娘,對我拳打腳踢,我這把老骨頭險些沒死在他手裡。”
昭歌目瞪口呆,見霍天嘴唇發白,額上筋脈猙獰,刹那間明白了:“師兄……那個人?”
霍天深深吸了口氣,壓下滿腔難堪,他的秘密,終究被人當衆扯了出來,還是當着昭歌的面,這感覺,不亞于被人原地扒光。
他錯了,原來,真有人能遠赴千裡把葛二弄過來,隻為算計他。
就在他要沖過去時,昭歌拽住了他。
“師兄,你越生氣,他們越會相信。”她定定道。
霍天紅着眼凝視她,他想解釋,昭歌先他一步闖入了人群。
過去那瞬間,昭歌什麼也沒想,她曾懷疑過霍天是淩虛的兒子,但當事實暴露,她隻覺憤慨,無論真相如何,他都是她的師兄,沒人有資格當着她面羞辱他。
竊竊私語的百姓見到她,看好戲地散了開來,昭歌打量地上衣衫褴褛乞丐打扮的人,道:“你是誰?哪來的?編排我一個不夠,現在又編排上我師兄了?”
那人有備而來,很快從周圍人的神情上探得她身份,不慌不忙道:“你是霍天的師妹?你跟着那麼一對父子,能學到什麼好?這麼維護他?”
昭歌道:“看你這尊容,你不可能自己走到松陵,誰派你來的?要對付我們,也該選些光彩的手段,傳這種毫無根據的謠言,是覺得我們蠢嗎。”
那人詭秘一笑:“是真是假,你去問霍天,一問便知,看你這樣,你是看上霍天了吧,還是說,你同時跟霍天和淩虛他們兩個……”
霍天一腳踹上他胸膛:“放肆!”
葛二被踢個正着,險些背過氣去,勉強回神後,他擦去唇角的血,憤恨道:“你們看到沒有!我所說句句屬實,當初他在白城找到我,我好心好意告訴他真相,他卻想殺我滅口,幸好我命大沒死,你們大家都瞧瞧,淩虛和他是不是很像?他們就是一對親父子!還充作師徒,掩人耳目這麼多年!”
霍天的怒意在五髒六腑遊走:“天堂有路你不走是吧,這可是你自找的。”
大庭廣衆,葛二完全不怕,道:“怎麼,你又要殺我?可吓死我了,别以為你的身份能瞞一輩子,你就是個見不得光的孽種!生母紅杏出牆,生父道貌岸然,才誕下了你這賤胚子!”
“你住口!”昭歌差點便要拔劍了。
縣衙的官差聽了半天,這會兒跳了下來:“你們做什麼?當我們不存在嗎。”
“官爺,救命啊,他們要殺我,”葛二縮向他們身後,“我要狀告霍天!我是他娘的救命恩人,他卻不分青紅皂白重傷我,還威脅我!人證物證我都有!你們要為我做主,不能放過他!”
官差命人先把葛二押了下去,對衆人道:“此人說話颠三倒四,我們須得再審審,都散了吧。”
揚湯止沸,縱容之意很明顯。他們一走,滿街人圍着昭歌與霍天指手畫腳。
一個老乞丐的話,沒甚信服力,偏生霍天激進閃躲的表現太惹人質疑,松陵百姓難得見聽雨齋的醜聞,短短半會兒,謠言遍地走,淩虛還沒回來,昭歌先拉着霍天回了陸家。
脫離圍觀群衆後,她突然不知如何面對霍天。
兩人沉浸在尴尬的氣氛裡,默默無言。
這種不着邊際的話,昭歌也是不信的,就算霍天真是淩虛的孩子,當中内情,也絕非葛二說得那樣污穢,可霍天的神色,那種透着恨意的絕望逃避,又清楚地告訴她,此事可能是真的。
師父怎會與一個有夫之婦有染?不可能!
盼望淩虛早些回來,成了眼下首要的事。
等到中午,有消息先淩虛一步傳到松陵,陸伯在街上聽說後,趕忙來告訴了他們。
霍天入昭天樓,被拒了。
盛會前三甲,越家兩弟子順利入了昭天樓,何紅绡通過臨江晴夜署的考核,唯有他,被昭天樓拒之門外。
這殘酷的事實,比葛二的污言穢語更令人屈辱義憤。
霍天驚覺此次針對他的事還沒結束,整個人被巨大的痛苦填滿。
他最後的出路,斷了。
他做錯了什麼?憑什麼?
昭歌還沒想出法子安慰他,淩虛回來了。
許久不見,淩虛瘦了些,臉色不太好,隻略略問了幾句,便讓他們啟程回聽雨齋。
霍天沒料到他會像沒事人一樣,連看也不看他一眼。
昭歌小心問道:“師父,城内的流言……”
淩虛疲倦擡眸,瞥着霍天。
回程時,松陵大街小巷的風言風語,各種腌臜的猜測,也讓他駐足半刻,可他不想在昭歌面前提及,道:“流言而已,清者自清,不必在意。”
霍天氣上心頭,道:“什麼叫不必在意?”
都被人掀了老底了,淩虛眼裡依舊無他,他究竟對他有多不滿,連半句解釋安撫都不願給?
昭歌被他突如其來的質問吓得一抖。
淩虛睨眼他,道:“你想聽什麼?”
霍天一怔,他沒臉在昭歌的注視下問出,隻好硬生生吞回了那股怨氣。
淩虛道:“入昭天樓名額被廢,是你自己不争氣,怨不得旁人,至于城内的流言,你若覺得刺耳,自己去澄清,我可沒那麼多閑心管你的事。”
厲然的話,震得霍天身心俱碎,原來除漠視之外,淩虛還有如此絕情的一面,他算見識到了。
他犯了什麼錯,才讓人這麼糟踐?
昭歌道:“師父,這怎麼可能,師兄明明就差一點,昭天樓憑什麼不要他?”
淩虛定了定神,昭天樓拒絕霍天的原因很複雜,牽連衆多,各種勢力摻雜,連他也無可奈何,但能确定的是,此事與霍天自身能力無關,但他就是見不得他這副怨天怨地的樣子。
他那雙盛滿委屈憤恨的眸子,莫名熟悉,他瞧了隻覺遍體生寒。
太像了,哪怕死了這麼多年,一看到這張面孔,總讓他覺得她還活着這世上,在他周圍,形影不離。
淩虛狼狽移開臉,道:“榮州,臨江,松陵,都有人不想讓他進入昭天樓。”
昭歌惱道:“他們憑什麼?”
淩虛道:“我與鄧禛他們商讨過了,他們讓他先入晴夜署。”
霍天道:“我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