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令秦橙最後一刻無法做出挽留,隻得默然放手的關鍵,并非那一聲聲的譴責,怨怼,甚至,不是最終的那個拒絕。
被真正擊中要害的,其實隻是那一句“你以什麼身份繼續提供幫助?”的質問。
沒錯啊,被扒下了“朋友”這層僞裝的外衣之後,要以什麼樣的身份,什麼樣的立場來面對她呢?今後想要繼續有所交集,這才是關鍵。
偏偏這個最關鍵的問題,卻又是所有問題裡面,最令人為難的一個。
事實上,就算被問及事關小天地的秘密,秦橙也不至于感到如此左右為難,難以決斷。
用什麼身份和立場來面對她呢?若是身體健康,那麼不可否認的私心是,她還是想追回她,想用追求者,甚至是戀人的身份,來繼續與她交集下去。
人這輩子,能遇到一個自己愛着也恰好愛自己的人,太少了。那麼好的一個人,那麼好的一份緣,都早早給自己遇見了,又怎麼可能想放棄?若是身體健康,就算被所有人罵渣渣無恥厚臉皮,她也想追回她,後半輩子攜手共度,悠悠餘生,總能夠彌補一二。
但若是生命已所剩無幾,那麼就恰恰相反,就算私心再怎麼重,于情于理也都應當轉身遠離。
當初選擇隐瞞和分開,不管對錯與否,都已将距離拉到了這一步,正如她那句話,無論起因是什麼都已經走到了今天,那難不成還在私心慫恿下不管不顧再度靠近,最後用死别又狠狠傷人一次?
歸根結底,兩個人之間,回不回得去不重要,有沒有未來,才重要。
而有命在,才談得上有未來。
所以自己有未來嗎?秦橙也說不清。看到體檢數據時,她表面鎮定,内心其實還是沉重的,幾個月過去了,關鍵數據沒有一絲好轉,也就是說,她确實是靠小天地在吊着命,而不是治愈有期。
于是兜來轉去,問題又回到了那個說不清的關鍵點,大病無醫,隻得聽天由命,更确切說是聽小天地由命,人力如此渺小,再怎麼努力也撐不起一個奇迹。
本人也說不清楚的未來,自然無法給予别人答案,更不知道該以什麼樣立場和身份去面對。
自己尚且如此無力,考慮對方的心情,或者短時間内真不該再出現在她的眼前了吧……
可若是連自己都這樣想的話,那之後又該怎麼辦呢?就此遠離她?
僅僅這麼一設想,就有濃濃的不甘不願不服之情,難以遏制地打心底裡湧了出來。
無望的必死之局也就算了,若是能活呢?若是能活呢?若是能就這樣長長久久地被吊住了命呢?
自有了小天地之後,這念頭便日漸發展壯大,不知從何時起,已可以這般理直氣壯地在腦海中叫嚣。
就仿佛被撕裂成了兩個意見相左的靈魂,掙紮着糾結着拉扯了許久許久,直到手中茶杯從微燙化做徹底冰涼,秦橙還是沒能整理出一個真正的決意和章程。
夜早已經很深很深,看看時間,她無奈地站起身來,活動了活動有些發麻的肢體,換了個輕松點的問題思考。
明天該怎麼辦呢?唔……果然還是,休息一天再說吧。
好歹也算解決了個問題,秦橙一手揉着太陽穴,一手攥住了胸前的挂飾,打算去小天地好好睡一上覺再說。
說起來,她有好些天沒能去湖畔睡覺了,待在醫院裡的這周,前後護工後有保镖,别說夜裡進去休息,就是偶爾去取點食材出來,也要掐準時間來去匆匆,一不小心還差點兒露餡。
眼下終于能一個人獨處,雖然還有無數難題亟待解決,但至少這一環節是可以放心了。
随着眼前一暗一明,自虛空踏入了熟悉的環境,感受到熟悉的微風和清新的空氣,秦橙隻覺得腦中似有一根看不見的弦緩緩松弛了下來,不再那麼緊繃。
因這份莫名的放松感,她有沒着急入睡,而是邁開腳步,如往常那樣沿着湖慢慢地走上一圈,聽微微的水波聲,品味着這份甯靜,放空思維什麼也不去想。
待到繞行一圈完畢,重新回到了綠意盎然的坤地果蔬區,她才閉目伸了個長長的懶腰,打算就寝。
然而,就在這個伸懶腰的動作做到一半之際,似有所感般,她睜開眼,突然回過了頭。
綠意盎然的一壟壟蒜苗小蔥香菜旁,有一棵大樹,枝頭細梢上冒出了一簇簇綠意。
那正是沉寂已久的,唯一的一顆蘋果樹。
一切是什麼時候發生的?秦橙不知道,這些日子太多煩擾,縱然進小天地,她也是來去匆匆,已經很久都無暇關注這顆不明狀況的果樹了。
但眼前,這顆不被自己關心的枯樹,卻赫然冒出了新綠,抽出了嫩芽,它再次伸展肢體抖擻精神,獨自屹立那裡,煥發出了勃勃生機。
擡頭定定地瞧了那枝梢上簇擁抱團的嫩綠小葉子,片刻後,秦橙一步步走向果樹,走近,伸手,擁住了那粗糙卻堅韌的樹幹。
閉目深深地吸上一口氣,霎時湧進身體裡的,是一股沛然的清新之氣。
那是稚嫩的清爽的,卻分明帶着盎然生命力,草木氣息。
她就這麼閉目貼着果樹,似擁抱,又似倚靠,良久良久。
“造物無言卻有情,每于寒盡覺春生……”
“謝謝你,這時候醒來……”
所以,這是不是一種預兆呢?是不是一種暗示呢?
所以,我是不是該,更信任一點你紮根的這片天地呢?
或者,未來也可以是,千紅萬紫安排著,隻待新雷第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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