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更不對啦。我要是真有這個心思,縱然你問了,我就會承認?那我現在說,我的的确确是個品性高節、從小到大沒有犯過一件錯事的人,你信麼?”
連續兩個反問句,再次把他問住。
她這回不再等他開口:“先生不敢信。先生從救我起就不信我,所以有山鬼來襲你懷疑我,罪業碑沒我罪狀你也懷疑我,那又何必多此一舉?反正我說什麼都是無濟于事。”
說完這句,她利落轉身,沒走出幾步,但聽他道:“姑娘要去何處?”
“我一個十惡不赦的大罪人,不趕緊離開,還留下來任先生鏟奸除惡不成?”
她不由分說瘸着腿往門方向而去,他蹙眉:“我非此意。”
她不語,繼續往前。
“姑娘……”
她仍不語,竭力往前。
他擡臂,攔住了她的去路,提醒:“山鬼還在外遊蕩。”
“反正我也活不成了,提早出去和他們熟絡熟絡感情也沒什麼不可以啊。”
“……”他揉揉眉心,“縱是在下言語有失,姑娘也不該拿自己賭氣。”
“先生言重,你可是神廟的法師,哪能有失。”
他微歎,“……罪業碑既給了答案,我不該任意揣度。”
柳扶微見他終于露出妥協之态,反而别過頭,存心留給他一個頗為落寞的背影。
他自不知,她是憋不住表情才背過身去的。
當然也不知,眼前這位“單薄無助”“受盡委屈”的姑娘,在詭辯之道上又修出了一輪新境界。
柳扶微知道見好就收的道理,這才吱聲:“你也不想想,我要真想害人,你方才背着我的時候,我就可以害了。”
“姑娘說得對。罪業道上的山鬼,是被我的疑心招來的。”
語氣過于誠摯,反而她有些心虛,“那我可沒這個意思……先生救我,我自是感激不盡。”
他欲言又止。
她拿餘光瞄見了,總感覺他是想回一句:隻要你别感激不盡,我就感激不盡了。
他見她撐着一隻腿站,這才想起去拾藥箱:“耽誤姑娘療傷了,這邊請。”
*****
桃林之下,涼亭之中。
僧袍青年稍稍觸了她的膝骨,将藥箱内瓶瓶罐罐一一拿出,道:“這本是我為阿眼備的幾味藥,對外傷頗有奇效,不知姑娘介不介意……”
“不介意,”那隻黑翅鹞盤旋在側,不時還會搭她的肩,她笑笑,“我和阿眼兄本來就是有緣嘛。”
“姑娘稍候。”
僧袍青年掌了盞燈專心調藥,經過前頭那一出,他待她态度好轉不少,她趁着這一時片刻将今夜所見在心頭梳理了一遍。
罪業道、知愚齋、罪業碑……倒是不枉不縱、有法有度的一條龍。
難不成,他所充當的是“閻羅王”的角色?
她又迅速推翻了這個猜測——要真的是,應該不至于這麼好糊弄。
或者……還有另一種解釋:他自己本身就是一個罪人。
是了,他右手有燙傷,如果是罪業碑灼傷,那前頭沒看清的碑文,恐怕刻着的便是他的罪行。
她見藥箱裡擺着個彈弓,故作順手揀出來,“咦,你這藥箱裡怎麼還有這種孩童玩意兒?”
隻是象征性做了個拉弓的動作,本來還乖乖順順的阿眼嗷叫一聲,立馬疾速飛開。
柳扶微:“……?”
他道:“我初來神廟,阿眼常常會埋伏在山路裡攻擊我,當日我便是拿這彈弓治得它。本來收起來了,不過它不肯配合上藥,就拿出來吓唬它了。”
她配合的笑了兩聲:“先生說,你在這裡住了兩年,不知是何契機讓你來此修行?”
他慣性沉默下來。
她輕咳一聲,“我就是随口問問,不方便可以不答。”
應該真是不方便,他自顧自拿手背試藥,不再言語。
須臾,他将藥盤推到她跟前,問:“可會上藥?”
“會。”
他見她撩開褲腿,娴熟地處理傷口、抹藥,略感吃驚:“姑娘常常受傷?”
“沒有啊。哦,你是想問我怎麼這麼‘會’吧?”她道:“說了你恐怕不信,我不受傷,但我阿娘常常受傷,我小時候常常給她包紮。”
“你給你娘包紮?”
她不以為然聳聳肩,道:“誰讓她那麼大人還笨手笨腳的。”
他神色複雜的望着她。
“幹嘛?”
“你來到此處,你娘知情麼?”
她已裹好紗布,聞言睨了他一眼,“怎麼,你不願說你的故事,反倒來問我的啦?”
“……”
“我說笑的,就……”
“我于罪業道上修行,”他道:“自是于此贖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