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舒瓊手一頓,擡頭。
減虞雙手撐着桌子俯向她,鳳眼淡而清透,嗓音懶洋洋的,好像在問“吃不吃櫻桃”那樣無所謂。
但陶舒瓊覺得,他問這個問題有着很深的目的性。
變了?什麼才叫做變了呢?
陶舒瓊合上書,右手摸着磨砂質感的封皮說道:“喏,這個算不算,他辭職的時候,東西沒帶走,我叫行政都搬到這兒來了,沒想到他還看這種耽美小說,我原以為他隻看參考消息呢。”
“咚咚”。
桌面左上角出現秘書畫着精緻妝容的面孔。
陶舒瓊按開門,秘書踏着細高跟窈窕走進來,将文件放在桌上,輕聲道:“陶總,您要的檔案。”
“謝謝。”
陶舒瓊還沒伸手,減虞先将檔案拿過去了。
寸頭,白背心,青色的胡茬。
方君正的兩寸免冠照片。
看上去得是35歲左右拍的了,皮膚比現在更粗糙,坑坑窪窪的,顴骨還有一條駭人的蜈蚣疤,白裡透着肉粉色,縫線沒過多久。
要說不一樣,眼神最不一樣。
這張照片的目光極其兇狠,是半擡眼的,眉心微皺,嘴唇抿得很緊。
高度緊張、抗拒,最常在刑事重犯被逮捕時的臉上看到。
聯想方君正以前的職業,這大概是習慣使然。
“謝了。”減虞看完照片就塞了回去,扔到一邊。
陶舒瓊問道:“你怎麼突然這麼關心方叔,還要他的履曆,難道——你也要找保镖?”
減虞:“比起我,還是你比較關心他吧。”
陶舒瓊愣了。
“怎麼這麼說。”
“你見過哪家領導會把員工留下來的物品都搬到自己這?”
“哦,你想多了。”陶舒瓊笑了笑,“方叔人很好的,他說東西随便扔掉,行政來請示我,本來要挪去倉庫,但倉庫當時在裝修改造,灰很大,不好放進去。”
她朝書努了努嘴:“喏,我看他留下的都是些書啊、擺件啊、幹花啊什麼的,就說放我這來充書櫃吧,現在也懶得搬走了。”
誰家五大三粗的保镖會在辦公室放幹花。
減虞舉起書晃晃:“這本書你看過嗎?”
陶舒瓊搖頭:“公司學校兩頭跑,我哪有時間看閑書,而且這書——”
她指着封面那枚躺在花海裡的足球。
“題材我也不感興趣,我懷疑是方叔妹妹買的,被他拿來墊電腦用了。”
“你還認識他妹妹?”
“不認識,但我聽首席說過,有次他妹妹跟男朋友吵架了,連夜飛來A市,還沒跟方叔打招呼,那天方叔值班,二話不說開車把人護送回去,哎呀,真是戀妹狂,大家都猜他是不是把那個男的揍了一頓。”
等待了五秒,陶舒瓊吞吞口水。
減虞的指尖堪堪露出袖子,冰白粉的小月牙,抵着簽字筆,按着書一直推到她面前。
“沒說真話。”他捕捉到陶舒瓊瞬間瞟向左下角的眼神,有些責怪地說,“陶二小姐,哦不,陶總,剛剛坐上這個位置,就學會撒謊了,這也是你母親留下來的遺産嗎?”
陶舒瓊失笑道:“撒謊?我騙你什麼啦?”
“方君正拍屁股走人的真實原因,以及——”他點了點華麗的哥特風書名。
《玫瑰花海》。
“他交代你,把這本書放在最顯眼的地方,想盡一切辦法讓我看到,我猜的對嗎?”
陶舒瓊有些尴尬。
“減虞,你——”
“沒空聽你們編的故事,有什麼事大可以直接說。”
減虞将書也塞進檔案袋,繞好線繩,而後擡腿坐到桌子上,眼尾涼涼一挑,俯視陶舒瓊。
對于他那兩個不留情面的質疑,陶舒瓊沒有再反駁。
可能知道,反駁也沒用,減虞認定的事情,自有他的理由,他都已經這麼想了,任何辯解都是越抹越黑。
“不說?”減虞冷冷一笑,左腳輕輕點地,“那就繼續憋着吧。”
陶舒瓊坐着老闆椅往後一挪,下定決心般站起來,說:“我……”
誰知她右胳膊的襯衫袖子被椅子的毛邊勾住,扯出一條很長的絲。
“呃。”
她想粗暴地扯斷掉,但這種面料一抽絲就沒有盡頭,搞不好會破一個大口子。
“别動。”減虞忽地握住她的胳膊,袖子裡伸出一枚米粒大小的尖頭,一劃一收,線斷了。
陶舒瓊将斷線揪起來,在指腹團成小球,磨蹭着袖子那明顯縮緊的地方,抿抿嘴。
“你什麼?”
減虞拿起文件袋,看樣子東西到手了,又懶得逼問,嫌無聊了準備告辭。
陶舒瓊反握住他的手腕往門邊走。
“你跟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