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要冷笑,卻又笑不出來,我似乎失去了讓面部肌肉上提的能力,哪怕是微微勾起唇角也做不到。
也是,在這時候能指望誰去安慰誰呢?這已經不是誰吃了誰的抹茶餅的事了。
事實上,我們都知道這一天的事或許永遠都不會結束。這将是一顆釘子。我知道這不是他的錯——從客觀來講他才是第一個受害者,而我甚至應該感激他,隻是我做不到而已——我可不覺得我錯了,人之所以能夠被稱為人,不就是因為有心嗎?
過去我總是覺得時間過得飛快,而在此刻我卻又覺得時間是那樣的漫長。
我腦中的思緒紛亂如麻。一會僥幸地想想沒準兒義人和織子的本事大并非沒有可能達成團滅敵人的成就,一會又悲從總來覺得更大的可能性是被團滅的是我們——而這種原本我連想都不願想的情況在被想過了之後,我卻又奇迹般地覺得這其實也沒有什麼不好的了——至少我們還能夠被稱為“一家子”,不是嗎?
人類真奇怪啊。我想。明明一個個都是那麼惜命的家夥,怎麼到了這種關頭,反而又不在意自己的命了呢?
我猛然意識到這種想法不對,連忙驚醒一般甩了甩頭——可這若是有用就好了。這種想法一經冒頭,就立時宛如得到了滋養的荒草一般在我的心和腦裡瘋狂生長,無論怎麼掐也掐不掉。
哪怕東明因此而對我怒吼也沒有掐死我的這個念頭——我甚至也被他激怒了。
“這麼活着有什麼意思呢?”
我對他攤開手,言語中有着被我刻意加入的輕慢——我知道我這樣不對,可那又怎樣呢?我知道他想要怎樣的答案,我也可以給他那個他想要的答案——可我就是不想這麼做而已,對,就是這麼簡單,僅此而已。
看起來就像有病一樣。
這是這麼多年來我和東明之間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争吵。在憤怒中,他無意識撐起的身體的确給我造成了極大的壓迫感——這讓我一度以為他會給我一耳光——可他終究沒有,于是我甚至還有時間去看他倒豎的眉和漲紅的臉。他把眼睛瞪得很大,瞳孔卻又縮得很小,灰藍的虹膜在暗淡的光線下折射出的光包含着不可思議、沖冠之怒和深沉的悲哀絕望。
我為我的發現而感到詫異,卻也沒有達到驚奇的程度。充其量也隻不過是“咦,你有什麼好對我發洩的呢”和“哦,我們本該如此”而已。
這個發現讓他所表現出來的一切都變得蒼白了起來,我才隻要繼續保持着看着他沉默的動作不懂,他就能自己癟下來。
事實證明,在了解對方這件事上,我們沒有人能勝過彼此。我了解他勝過他自己,正如他了解我勝過我自己——就好似現在,恐怕他自己也沒有想到自己會這麼快就會喪失繼續發火的欲望。
我冷眼看着他從眉峰放平,到隐隐顯出幾分鋒利的五官漸漸和緩收斂,再到最後重新坐回原地,用無奈而悲傷的眼神看着我——噴濺怒火的巨龍被冷落了,于是他又重新變回了那個被抛棄的頹然坐在角落裡的布娃娃。
“對不起,照河,我知道這件事是我們不對。”他的聲音很低,聽起來有些哽咽,“但你真的不能那樣想,更不能那樣做……如果你用那種邏輯來想事情的話,大多數生命都會失去存在的意義。如果你一定要一個理由的話——那我會努力給你找一個的。”
有那麼一瞬間,我想要扒着他的領子得寸進尺地問問他理由是什麼——我怎麼還就想都不能想了?可轉眼我就打消了這個念頭,不僅僅是因為我知道這個問題再讨論下去也不會有任何意義,同時也是因為這個問題實在是太過于愚蠢、也太過于擡杠了。
嘿,停下,八坂照河,你該停下了。我敲了敲自己的前額,你們需要的是冷靜而有用的大腦,而不是一個孩子般任性妄為的傻子。
我看了他良久,終于不再有任何交談的欲望了。我把自己挪到一個角落,然後幼稚地用脊背對着他——即使我知道這根本沒什麼卵用,如果我夠膽,倒是應該在我的仇人們面前展示它。
他的視線就落在我的後腦勺上。
而在好久好久之後,倦意已經纏繞上了我的精神,恍然間似乎有什麼東西碰了碰我的頭發,他又低聲說了一句什麼。
可惜山崖間的風太吵。
我做夢都沒有想到當我再一次醒來的時候,我會是孤身一人的。
我茫然無措而又徒勞地四處張望試圖尋找我的哥哥。在神經質地把這個岩洞所有能夠接觸到的空間查看了一遍又一遍之後,我終于像剛剛想起來一般把目光投向了岩洞之外——那裡隐隐有發亮的光,隐忍而柔和的樣子,似乎是熹微的晨光。
黃昏過去了,月亮即将落下,露水馬上就要離去。
明天是哪天?
明天是今天。
我久違地聽到了自己牙齒打戰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