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說什麼呢?我又應該說什麼呢?
我擡手摘下面具看,在他訝然的目光裡微微傾身行了一個禮:“旗木叔叔,”我站直身體,“我隻是想要問幾個問題而已。”
是的,幾個問題,隻需要回答我的幾個問題就可以了。關于他的想法,關于他的認知,關于他的沉默……也關于卡卡西。
他定定地看着我,最後終于歎了一口氣,彎腰拍了拍我的肩膀:“如果你接下來沒有其他任務的話,就問吧。不過……”他伸出一根手指,“我隻會回答一個問題,孩子,想好再問。”
隻回答一個就隻回答一個,問題不大。我想,笑話,你不說你還能不讓我說麼?這個時候誰話多,勝利的天平就會向誰的方向傾斜。
……
“所以你其實從來都不後悔自己救了那個家夥,對不對?”我拿着面具低着頭,用它一下一下地敲擊在我另一隻手的掌心。再次感謝這荒僻的邊陲地帶,它至少讓我在與這位令人尊敬的精英談話時不受閑人的打擾,放眼望去,我隻能看到遠處的南賀川在陽光下閃爍着細微的光,“即使他……”我歪着頭斟酌了片刻,最後還是說出了我想說的,“即使他并不是一個值得你這樣去做的人。”
如我所料,他果然又露出了那副無奈的表情,但也果然沒有說出什麼替那人辯解的話來——不過如果他真的說了,我倒是會開始懷疑人生了。不過令人難受的是事到如今,無論是辯解還是怒罵早就沒有了半點意義,或許一切從他做出決定并付諸行動的那一刻開始便再也沒有了半分幻想的餘地。而今所有複雜的情感都已經被狠狠地團成一團壓縮在了這男人沙啞的喉頭,最終化為一聲無力而沙啞的歎息。
“生死關頭,哪有時間想那麼多,更何況我那時候也隻是想到了一些……無關于戰場的東西,”他慢慢地說,“譬如孩子。”
他看了我一眼,于是我點點頭表示願聞其詳。
“對于我們而言——也對于你而言,失去同伴這種事或許不會時常發生,但随着你的成長,這終究都是無可避免的事。你要相信,無論你和那個人的私交是好是壞,你都絕對絕對不會喜歡那種感覺……無力感,絕望感之類的,很多很多,但這畢竟是我們忍者自己的事,可以先暫且不提。”
“事實上,每當有同伴陣亡,小隊裡幸存的其他人都會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裡去到這個人的家裡,去告知死訊,去安慰被這個人留下的妻子或者丈夫,女兒或者兒子,母親或者父親——于是這就出現了一個很可怕的問題,”他吞咽了一下,“當你面對一無所知的他們時,你要怎麼對他們解釋?”
“我要怎麼對他們解釋!”他像是忽然激動了起來,脊背挺直,面容堅毅如同鋼鐵,然而微微顫抖的雙手卻也揭露了如今他正處于巨大痛苦之中的事實,“難道要我頂着一張哀痛的臉去告知他們死訊——‘我很抱歉,可能以後你再也聽不到你的孩子喊你父親了,請節哀’;‘對不起,我們沒能救回你的愛人……我們太無能了,甚至都沒能帶回他的屍體’;‘很遺憾,孩子,恐怕以後再也不會有人坐在你的床頭一頁一頁翻着你的故事書給你講睡前故事了’——你能想象那種感覺嗎照河?‘抱歉’,‘對不起’,‘很遺憾’……這些話能有什麼用呢?它們不能殺死敵人,不能傳遞情報,不能改變上層的愚蠢指令,它們既不能帶回亡者的遺體,也不能安撫生者的悲傷——忍者啊,别再僥幸了,它們就是一點用處都沒有!”
“照河,我也有個兒子。”
“所以我就想啊,既然它們沒有用,那就幹脆不要用到它們好了。我知道這很天真也很可笑,可時代進步的源頭不就是幻想嗎?一百年前,忍者們根本無法想象與不同家族團結在一起生活的樣子,可是你再看看現在,這又有什麼不可行的呢?”說這話的時候他擡起頭看着我,那雙眼睛中迸發出的光耀眼極了,簡直像是黑夜中的火光。
我必須得承認,他的話該死地震動到了我——我簡直都要起雞皮疙瘩了,更别提與外面那些嘤嘤唧唧的奇怪雜音相比,他簡直就是個聖人。
噓,照河,冷靜,冷靜。
我深吸一口氣,冷靜地講述事實:“我認為你說得一點兒毛病都沒有……我認同你的想法,但很可惜,沒有人想到這一步,聖人先生。”我頂着他驚訝的目光繼續說着大逆不道的話,“他們目之所及隻能看到那些——任務,任務,和任務——興許我該加上村子,但都是差不多的東西。其實我們都知道,一切的源頭其實是戰争——嘿,别用那種眼神看着我,暗部的很多小任務裡能收集到的信息還是蠻多的,隻要稍加整理就可以得出很多你們不想讓我們知道的結論,譬如……戰争從未停止,之類的。和平隻是表面上的和平,暗地裡的勾心鬥角可從來都沒有停下來過——畢竟暗部就是專門去處理這些事的,不是嗎?我們可不是那些無腦的牲畜,隻消用布條蒙上眼睛就可以被關在黑乎乎的磨坊裡傻乎乎地、一心一意地推磨,”我用鼻子哼了一聲,“我們也知道我們在做什麼。”
“戰争,戰争永不停歇。”
旗木朔茂用稀奇的眼神看着我,微微柔和了眉眼:“照河,你好像和别人不太一樣,無論是其他平民還是其他暗部……”他再次重複道,“你的确和别人不太一樣。”
我對此嗤之以鼻:“每個人的關注點都不一樣,就好像那個……”我語氣頓了頓,臨時改口道,“居酒屋來客人的時候,店主和招待員的關注點永遠不會一樣。店主想的是自己的腰包更鼓了,招待員想的是自己的工資終于有着落了——又或者是覺得這個客人真煩,自己已經工作了一天很勞累了。在我看來,你的事隻不過是牽扯面大了一點而已,别人是怎麼想的你永遠都揣測不透,”我搖了搖頭,“村子裡面的平民怎麼想的是一回事,上層怎麼想的肯定是另外一回事……也許你的做法對他們而言,并非純粹的壞事也說不定……?”
說完這話我便自暴自棄地垂下頭,好吧,這話說得我自己也不信。人心——人心是多重要的東西啊,我可不覺得上層在做事的時候會不考慮平民的反應。上層和基層之間的影響永遠都是相互的,如果在做事的時候顧此不顧彼,那不出亂子就怪了。
我忽然就覺得自己說不出話來了,聲音就像是被哽在了喉中。我猜我現在的樣子大概就像是一直被捏住了脖子的公貓,被不安刺激得尾巴毛都炸成了雞毛撣子的樣子。
這時,我聽見朔茂笑了一聲:“哎,快别談這個了,我們換個話題吧,聊聊别的……”一隻溫暖的大手覆蓋上了我的發頂,“你父親是八坂義人,對不對?”
我猛地擡起頭,我的心髒劇烈地跳動着,血液則沖擊着我的耳膜,聲如擂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