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生活好像正是因此而被什麼東西挖去了一塊,感覺有點……空洞。
挺奇怪的。我想。
明明我們幾個自從各分小隊之後便因為任務時間的沖突而不常見面了。我們在彼此的時間中所占的比重越來越少也越來越短,那些時間被新的隊員新的後輩新的任務新的計劃所一點一點地填充取代,早就不剩下多少了。我們的生活早已經基本各自獨立,在這個過程裡誰也沒怎麼樣,留給彼此的位置也沒剩下多少——确切來說,是隻剩很少的一點了。
為什麼挖走這很少的一點之後會留下這麼大的一塊空洞呢?從我的前胸直接貫穿到我的後背,簡單粗暴,嗖嗖的冷風穿胸而過來去自如。
不知道該想什麼,不知道該做什麼。明明手和腳怎麼放都無所謂,卻也怎麼放都不舒服。獨處的時候覺得喧鬧,交談的時候覺得孤獨。睜眼的時候覺得疲憊,閉眼的時候覺得睡意全無。掀開被子覺得寒冷,蓋上被子覺得燥熱。
做什麼都是對的,做什麼都是錯的。
那幾道橫亘在春馬臉上的血口子在我眼前揮之不去,還有他隊伍裡那個欽慕、仰慕他的後輩的臉……我還沒有去找他,告訴他我失敗了。
我想不明白。
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體會過這種感覺了。
——
“謝謝你,小姐,不……我的傷勢沒有什麼問題,并不需要攙扶。我是來咨詢一個傷員的位置的……诶?并不是春日青啦,碩月小姐已經告訴過我了,我知道他和我不在同一個科室,不會無理取鬧的。”
迎着面前醫忍懷疑的目光,我面不改色地擺擺手,繼續解釋道:“我要找的是一個男孩子,頭發是淺褐色,眼睛的話……好像是中綠色?”
應該是中綠色的吧?還是翠綠色?我不确定地嗯了幾聲,又把聲音拉得長長的——可惜的是無論我把聲音拉得多長,那雙眼睛的顔色也總是模糊不清。我與他面對面相處的時間實在是緊張得可憐,百分之九十的時間裡他都是趴在我的後背上度過的,期間他負責逼逼叨叨他的隊長有多麼多麼多好,我負責無腦附和外加背着他頭也不回地亡命奔逃。
“傷員太多,我們記不來相貌的,”一名醫忍歎了一口氣,卻轉身取出一沓檔案,“名字?”
“呃……我不知道,不過應該不是家族忍者,”我想了想,“我隻知道那孩子也是暗部的,入住的時候沒了面具,但肯定還穿着制服。”
“可以排除一部分了,但暗部在這裡的人也不少,”醫忍皺着眉翻了翻檔案,“年齡?”
“不到十三。”這一批的後輩都沒我大是肯定的。
“滿足條件的傷員共一十七名,但你們暗部有編制保護機制,成員照片也不被允許出現在醫院的檔案裡,所以我沒法給你更多的幫助,現在也騰不出人手……這樣吧,我把病房的号碼寫給你,方便的話你就自己去找找看。”醫忍從本子上撕下一張紙,唰唰地寫了幾個數字,“你也小心。”
我道了謝便二話不說轉身離去。自從桔梗山這場大型戰役結束,木葉醫院裡便人滿為患,醫忍們一個個都忙得腳不沾地,幾欲騰空,即使碩月隻是實習醫忍,能騰出時間與我講話也已經算是忙裡偷閑了。
更何況……我還要想想,話要怎麼說。
……
可是我又能怎麼說呢?
那也是人——再穩的醫忍也是人,是人就會有撐不過的關卡,沒撐過來就是沒撐過來。
而死是死,病是病,二者間沒有共通,比起後者,前者甚至連掙紮的餘地都沒有。沒有掙紮的餘地,自然也就沒有争分奪秒和努力的餘地,也就……沒有什麼怨不怨恨不恨的意義。
沒什麼可說的,的确沒什麼可說的。
說無可說,辨無可辨。
一切……順其自然吧。
我又擡頭确認了一次病房号——這已經是紙上的最後一個病房了。剛才走過的其他幾個病房裡都沒有我要找的人,所以他隻可能是在這一間。
将手中的紙條折了兩折放入口袋,我慢慢地轉動門把手,以求在制造最少噪音的條件下将門打開。
與因朝向問題而在此時顯得有些昏暗的走廊不同,病房裡光線正好,半開的窗戶讓徐徐的微風一路通暢。窗簾被拂動的輕響并沒能攪亂昏睡中的傷員們平穩的呼吸聲,倒是搖曳的陽光在一座被置于床頭的玻璃花瓶上産生了折射,最後把細碎的光斑灑滿了一整張桌面。
一切似乎都洋溢着淡淡的暖意。
……而我卻覺得自己全身的溫度仿佛都在這一刻降至冰點。
六張病床,六個孩子。
——唯獨沒有我要找的那一個。
難道他不在這裡嗎?可是醫忍們明明都說過——我還特地确認了好幾遍——但凡是從桔梗山戰場上救回來的還活着的忍者就應該還留在這裡——再說這才是從桔梗山戰場回來的第三天,就算好得再快也壓根輪不到出院吧?這……不應該啊?這不符合常理啊!
他人去哪了?是我記錯了他的特征導緻我排除錯了區間嗎?難道他比我大……?但這怎麼想也不對吧!
難道他不在這個區域?不在外科又能在哪呢?桔梗山戰場下來的傷員隻會是像我這樣的外傷和像青那樣的中毒……等等,中毒?
春馬也是中毒。
我強壓下内心驟然湧現的暴躁與不安,到底是還算輕手輕腳地關上了病房的門,轉頭卻懶得再顧忌更多,直接用上瞬身術向内科區域轉移,之後找人的一套操作簡直駕輕就熟。
這間沒有,這間沒有,沒有,沒有……該死的怎麼還是沒有!
我簡直想要在走廊上跺腳想要在走廊上破口大罵——但橫亘我小腿上的一刀把我的整條肌肉都劈成兩段,此時正因為我自己作死而痛得我幾乎要站不住腳——該死!我就是想跺個腳而已啊!已經連這種發洩的能力都喪失了嗎?哪怕張開嘴也隻能發出幾聲氣短的痛哼——我能怎麼辦?跑遍整個醫院也沒找到一根毛結果我自己現在想移動都成問題……我也很絕望的好不好?我能怎麼辦啊?
某種龐大而又複雜的情緒在不知哪一個瞬間擊中了我,僅僅隻是一個照面便催垮了入院以來支撐着我站立于此的全部力量。我随便坐了個牆角,不僅覺得鼻腔酸得厲害,更是幾乎要控制不住自己面部讓溫熱的雙眼流出淚來——可是流淚又有什麼用呢?如果流淚有用的話那我早就去哭滿它一整條南賀川了。
砂忍的圍困對象、除了春馬小隊以外任何人都沒能插上手的防守戰、絕世的傀儡毒師、人員撤退的順序、在我後背上喋喋不休的絮絮叨叨……一切線索從來都沒有表現得這麼明顯過。
我覺得有些冷。
他啊。
大概是被遺留在了那片,寂靜的戰場上了吧。
……
『
……
有一少年,此之一途當與君同……願君與善,且知且行。
毋予年月。祝安。
八坂氏照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