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牲·十一
————————
獸界羽園。
“我們這到底是在幹什麼啊?”夜昙夾起一片肉,放入口中,“沒大俠,你剛才幹嘛要給這麼多禮金啊?”這入場券也太貴了點。“咱們這次的标的到底是誰啊?”她以為是要來刺殺的。
“看人成親,順便為新人們獻上最誠摯的祝福。”神君在一旁解說,“昙兒,你知道嗎,除了你夢想的那些千秋偉業,一統江湖;萬兩黃金,一夜暴富之外,人世間能追求的還有很多,就比如姻緣。”根據她幾次拒婚和逃婚的經曆來看,她恐怕還真是有點恐婚吧?
不行不行,一定要趁早改變她的這種想法才好。
“不是,我當然知道愛情很重要了”,這她當然懂了!
“但是吧……”夜昙搖頭晃腦:“婚姻可是愛情的墳墓,知道嘛你!”她的言下之意,就算要體會姻緣的美好,也應該去逛逛……咳咳,風月無邊之地。
“那這麼說的話,咱們今天一個人都不殺,一個人都不抓?”夜昙的聲音高了點。
“正是。”見自家娘子已經有發怒的預兆了,神君趕緊補充道:“今日休沐嘛,而且那标靶也不會跑掉的!”其實,是他還沒有安排好。
還得等帝岚絕他們的回音才是。
“說實話,這邊這些小動物倒真的還挺可愛的。”夜昙百無聊賴地盯着現場的孔雀精們,感慨道。
看它們要比看妖精成親好太多了。
“小動物?”片刻後,神君才反應過來,夜昙說的那是還沒能力化形的孔雀們。
“這可愛嗎?”
一身金翠畫不得,萬裡山川來者稀。
絲竹慣聽時獨舞,樓台初上欲孤飛。
怎麼看都是“美”更符合一些吧。
“你喜歡嗎?”少典有琴見夜昙還一動不動地盯着孔雀發愣。
就這麼喜歡嗎?
“我現在想要拔孔雀的毛~”夜昙朝着那群藍藍綠綠的伸出魔爪。
孔雀們被她身上散發的氣場驚得四處跑,轉眼就跑了個一幹二淨。
“别走呀!”夜昙想去追。
“等等”,神君無奈地抓住夜昙的手:“你先在這等我一下。”
婚禮可還在繼續呢!
————————
神君是想找隻獸界的孔雀,給自家娘子買根孔雀翎玩玩。
他出去找了一圈,好容易碰上一隻,哦不,是一位孔雀族的姑娘。看樣子,也是來參加婚禮的。
一身金黃碧綠的衣裙,上附有漂亮的翎羽,正閃着七色的光芒。
光看這穿着打扮便可知道,她的法力絕不低。
“姑娘請留步”,少典有琴向那女子施了個禮。
隻是,女子還未開口,她身邊的兩個丫頭先出了聲。
一個言:“哪裡來的,休要擋路!”
另一個道:“我家公主可沒工夫和你說話!”
公主?怪不得身邊的侍女都如此嬌矜,少典有琴略感驚訝。
“失禮了,姑娘莫非是孔雀族的公主?”
是的話就更好了,她的孔雀翎定然好看。
神君再度拱了拱手,繼續放低姿态。
求人嘛,自然要好聲好氣,能達到目的就行。
“正是。”那孔雀公主一臉理所當然。她沒想到,來參加婚禮的賓客之中,居然還有不認識自己的。
她打量了一番眼前這不速之客,到底沒發作。
事實就是,生得好看的人,總是能得到更多的寬容。
這道理四界皆然。
“見過殿下”,少典有琴并不在乎對方是什麼身份,開門見山道:“不知可否請您賜下一物?”
“何物?”聞言,孔雀公主唇邊漾起了一個笑。
她正好無聊,此刻玩心又起。
“想求您賜一根孔雀翎”,神君補充道:“您盡管開價。”
“一般的孔雀翎,市場上便可買到,緣何不買,卻來問我要?”孔雀公主奇道。她們孔雀一族的翎羽,不過就是好看罷了,沒什麼實際用處的。市面上多得是商販來羽族聚居地撿漏,然後再拿去賣錢的。
“自然是因在下所求并非一般,才想請您割愛。”
“哦~但我的孔雀翎卻是有價無市”,孔雀公主也反應過來,“你是要送人?”
“非常之物,自然是贈非常之人”,聞言,神君笑道:“在下的娘子頗為喜歡。”
“哦,原來是愛妻喜歡啊……”孔雀公主玩味地笑了笑,伸手捋了捋鬓邊碎發:“那好,就賜你一根吧。”說罷,她揮了揮芊芊素手,大方道:“我也不要你錢了。”
話音剛落,一根羽翎便已落入她的掌中。
身邊兩名丫鬟面面相觑。
她們也沒想到,今日自家公主居然這麼好說話。
————————
神君得了根上好孔雀翎,便回轉婚禮現場來找自家娘子。
沒想到的是,夜昙居然又在發呆。
隻是,這發呆的對象卻翻天覆地了,已經從藍色的孔雀們變成了一個人。
還是一個男人!
神君心裡頓時就咯噔一下。
原因無他,這人還是個美男子。
這人……還穿着他們家昙兒最喜歡的紫衣,腰間束着雲龍紋樣的白色腰帶。
如此一來,居然襯得那妖媚氣質中也透出些高潔雅緻來。
且明明是個晴天,偏生撐着一把潔白的傘。
裝什麼裝啊!
神君心下不爽。
他全然忘了,聞人還給夜昙送過連陽光都不怎麼能遮擋的花傘。
相較起來,紫衣男子晴天打傘,也算不上什麼。
“昙兒!”神君擡起受,試圖用袖子遮住了陶醉在美色之中的自家娘子的雙眼。
他是想要她想一想姻緣沒錯,但并非是要她盯着旁的男子不放的!
他還沒大度到這種程度。
奈何他戴了束袖,效果不佳。
“幹嘛啦!”夜昙左躲右閃,想要繼續避開他的遮擋。眼前人便跟着她,直接拿身子擋住她視線,如山嶽一般,完全不給她一點偷看的機會。
“哼!”夜昙無計可施,隻好重新坐回座位上,兩手托腮,氣鼓鼓的。
“你看”,神君将手中的孔雀翎遞出,那羽毛還在發着幽光,“喜歡嗎?”
“好看!”夜昙果然被轉移了注意力,立馬狗腿道:“謝謝師父~”
少典有琴看了看夜昙頭上。
他之前就給她紮了個高馬尾,此時她頭上空空,什麼也沒戴。
自己身邊也沒有合适的首飾,不如就先用孔雀翎先粗粗裝飾一下,回去再給她弄點更精緻的發飾。
“幫你戴上?”
夜昙乖乖将腦袋伸過去。
就在少典有琴将孔雀翎綁到她的馬尾辮上的一會兒功夫,她嘴裡還不忘記念叨:“方才那人可真好看啊!”
她到底也沒忘記了那男狐狸精。
“人都走了!”
哪裡是人,分明是妖。
那妖也不知原身為何物。
且他打扮起來也不比方才那人差好嘛!
————————
成親宴會過後,他二人便往回走。
“怎麼了,這麼安靜?”夜昙見少典有琴不像平時那麼嘴碎,有些奇怪。
“沒什麼。”他那是醋的。
本想着要讓自家娘子慢慢開竅的,誰知又這麼不巧,碰到個不知哪裡冒出來的男狐狸精。
“咱們現在去哪?”夜昙并沒有一點自覺,繼續火上澆油:“你不是說今日休沐嗎?既然如此,我想去找方才那美男子聊聊……”
“不行!”話一出口,神君也覺得自己語氣有那麼些強硬,還有點帶酸,趕緊補救:“還有事呢!”
“什麼事?”夜昙眨巴眨巴眼。
“陪你去租房!”早上分明還嚷着要去看房的,現在見了美男子,倒是忘得一幹二淨了。
“哦哦哦!”夜昙尴尬地笑了笑。
好像是有這麼一回事來着。
“那還等什麼,快走快走!”她拉住自家師父的手晃了晃。
挑了一下午,最後,夜昙租了獸界梅林村東頭的一處木屋。
那裡門庭小巷幽靜,正适合居住。
離光夜昙一通撒嬌,順帶又逼自己的師父答應了拿他的家私和帳幔床榻席子等日常用具來填補她這空屋。
少典有琴望着夜昙,一邊笑,一邊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
他這到底是當師父,還是當徒弟啊?
自古以來,明明都應該是徒弟孝敬師父的才是。
但自家娘子有求,他自然要答應。
不過……這樣也好。
他正愁沒法子推進自己的計劃呢!
“那明天我來替你布置,你先去完成這單吧。”少典有琴從袖中拿出了一張紙。
夜昙接過一看,隻見單子上寫:
獸界竹塢。
從采花賊手中營救一人。
賞格:千金。
夜昙瞪大了眼睛。
采花賊怎麼那麼多?!
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啊這是!
難道是因為春天來了?又到了小動物們繁衍的季節了?
————————
翌日,夜昙打發了師父繼續做苦力,自己便來到了竹屋附近。
夜昙本以為,對付一個采花賊,她還是綽綽有餘的。
畢竟,吃一塹長一智,這次,她肯定不會再重蹈那日的覆轍了!
誰能料到,竹屋裡三層外三層,全是機關。光是破陣,就已經耗了她一整日。
待到破除最後一重機關,天都已經黑了!
夜昙摸了摸開始咕噜噜亂叫的肚子,有些懊悔。
早知道她應該帶點糕點什麼的,現在口袋裡隻有瓜子。
怎麼吃得飽嘛!
獸界竹屋,原是沒有情的住所,離刺客香堂也近。
竹屋,哦不,現在應當改名叫桃花塢了,布置得十分貼合聞人有琴的審美。
香風陣陣,絲竹聲聲。樓台之上,銀鈎挂起珠簾,一貴公子一身粉色如桃花盛開。
竹屋此時早已今非昔比。
原是神君連夜布置的。
如今,他正等在竹屋之中,等着自家娘子來“美救英雄”。
夜昙被層層疊疊的粉色輕紗兜頭,差點就誤會了此間主人是個姑娘。
她趕緊用手扯下了頭上的紗,終于看見了遠處那粉衣的身影。
不是,這是“采花賊”還是“花”啊?
夜昙于原地思索了片刻,又拿出手上的單子瞧了好一會,覺得大概,也許,這就是她要營救的目标?
沒想到這采花賊居然這麼重口,連男人也綁。綁也就綁了,還把屋子搞得和閨閣女子住的一樣。
變态!
夜昙一邊轉過十二道斧钺屏風,一邊悄悄咒罵着采花賊。要不是這次的任務隻是救人,她定要将那采花賊也就地正法了。
紗簾依舊随風飛舞,隔簾相望,人影綽約。
夜昙有些恍惚。
有道是,美人如花隔雲端,怕就是這樣了。
聽到外間傳來的響動,這美人施施然轉過身來。
是大美人!
夜昙大驚。
而且……為什麼長得和沒有情這麼像啊?
她這麼想了,便也這麼問了。
眼前的粉衣男子明明五官和她師父長得一模一樣,卻别有一番勾魂奪魄般的風情。
長身玉立,風姿特秀,偏生又要着粉色。
似淡又濃……此間滋味,她也說不上來。
卓爾不群,難以描摹。
“你說是為什麼呢?”扮作聞人的少典有琴輕笑一聲,此時正學着他的語速緩緩開口。
還不是因為她昨日看狐狸精看呆了,所以他才迫不及待地要用同款的美麗打敗潛在的情敵。
“我在修煉的時候,看到好看的人,自然就會變來。”
為此,他甚至不惜自認是妖精。
“來日,我若是有心情了,自然也會換作别的樣子了。”說罷,少典有琴便展開手中折扇,遮住了半張臉,開始明知故問,“姑娘,你是誰,來這竹屋,所為何事?”他一邊說,一邊向夜昙的方向走了幾步,帶起泠泠聲響。
“我是來救你的……”夜昙邊說邊循着那響動望去。
這時她才看清,眼前男子及地的粉色衣擺處,還拖出一根粗粗的鐵鍊,鍊條的另一端,綁在房間的梁柱上。
夜昙好奇地蹲下去,摸了摸那鍊條。
“你别擔心啊,我這就把鍊條劈了!”說罷,夜昙也不管這粉衣妖精同不同意,直接蹲下,就拿起美人刺劈砍了。
“砰——”金石相擊之聲傳來,震得夜昙手都有些發麻。
然定睛之時,她才發現,鎖着這粉衣妖精的鐵鍊紋絲未動。
居然沒反應?!既然一下不成,就多來幾下好了!
頭上的孔雀翎輕薄,此時正随着她的動作一跳一跳的。
“……”二人相顧無言。
夜昙是懵了,她的美人刺一向削鐵如泥,這鐵鍊不知道又是什麼法寶,居然能扛得住她引以為傲的兵器。
神君自然是有備而來。此鐵鍊的材質乃是九天玄鐵打造,自然沒有那麼容易斷。若不然,馬上被她救了,他還演些什麼?
夜昙不死心,又開始用美人刺劈拴着鐵鍊的柱子。
但還是失敗了。
這柱子當然也被神君動過手腳了。
“方才是意外啊,沒事啊,不必擔心!”夜昙收回美人刺,又從懷裡拿出一藥瓶:“……我再換一個。”說着,她便将那瓶中的藥倒了出來。
神君瞥見那藥瓶上的字,身子不住微微顫抖了一下。
上面寫着三個大字——化骨散。
他尚來不及阻止,那藥水便激得千年玄鐵也泛起了白色的煙霧。
少典有琴僵立着,不敢動彈。
看着樣子,被這玩意兒濺到,那可不是好玩的啊!
等白霧散去,玄鐵卻是紋絲未動,神君頓時大大松了一口氣。
還好還好,法寶的質量還是有保證的。
“姑娘方才說是來救聞人的?姑娘的心意,聞人感激不盡”,神君向夜昙深深一揖:“敢問姑娘芳名?”
“叫我女俠!”
“女……俠?”神君也不知自己究竟是喜是憂,喜的是昙兒越來越有江湖經驗,憂的是這意味着他獲得娘子信任的難度也随之增加了。
“姑娘為何不肯相告姓名?聞人将來若能脫困,也好報答一二。”
“不必了,都是江湖兒女嘛~”夜昙打着哈哈,“姓名何足道也!”
她為何要随意向陌生人公布自己的大名啊?
見夜昙不肯說,神君也不再糾結此事。至此,事情都還在他的預料之中。
他轉身就去拿花瓶中的那株白色花骨朵。
正是昙花。
月上中天,想是再過不久就會開花了。
少典有琴端詳了會手中之花,唇邊漾起一抹笑意。
此時,輕風漾起,他的頭發絲不巧飄到了站在身後的夜昙嘴裡。
“呸呸呸……”夜昙趕緊吐了出來,又用袖子抹了抹嘴,有些嫌棄。
帶有淺淺水痕的發絲又随風飄回,緊緊貼在聞人那粉色的衣服上。
待他轉身之時,夜昙又忙做出一副無事發生的正經樣子來。
大美人轉身之際,又帶起了一陣香風,弄得夜昙有些心癢。
她用手摸了摸鼻子。
香氣也太濃了,大約是這叫聞人的狐狸精身上的。
夜昙吸了吸鼻子。
是濃郁的蘭香。
雖然這麼說不是很好,但他被采花賊劫色,或許也真的是有自己的原因吧?夜昙暗暗腹诽着眼前這騷包妖精。
少典有琴哪裡知道她的心思,将手中的昙花别于夜昙頭上。
“既然姑娘不願相告名姓,那聞人就以‘月下’稱呼姑娘,可好?”
“為什麼要給我取這種名字?”夜昙狐疑地摸了摸頭上的花苞。
莫非這厮早就知道了她的名字?現在是揣着明白裝糊塗,故意調戲自己?
“姑娘,有道是入鄉随俗,行走江湖是一定要有花名的。”神君耐心解釋道。
“那你可以叫我花花呀!”
花名嘛,當然是要越吉利越好,越花越好咯。
“呃……”這未免太不高潔雅緻了,“聞人是覺得,‘花花’顯然配不起姑娘的隽秀風姿。”
“那行吧,月下就月下”,夜昙沒心思再東拉西扯,她想多打聽打聽那采花賊的情報,也好想辦法将那勞什子的鐵鍊剪斷了,“你是不是被綁架了?”
“正是”,神君趕緊點頭稱是,“月下有心救我,聞人很是感激。但綁架我至此的妖精神通廣大,憑月下一人,怕是鬥他不過……依聞人看,月下還是速速離開吧,免得跟着我受了無妄之災。”随後,少典有琴又從袖中摸出了早就準備好的一封信,“隻是,在下還有一不情之請,想勞煩姑娘将此信送到獸界酒樓缤紛館,交予館中的老闆娘。”
“綁你來的是什麼妖物?”夜昙接過信件,放入懷中,複又追問道。
隻有救出來他,她才有錢拿呀!
“月下,你聽我說,事情是這樣的……”雖然神君做好了編故事拖時間的準備,心下卻也難免焦急。明明說好的,他們怎麼還不來。
正思想間,房中的屏風突然被人移開了。
“什麼人!”夜昙舉起美人刺。
因此,她并未看到自己背後的人正在朝着不速之客使勁兒使眼色。
神君是在示意對方,可千萬别掉鍊子,要按着說好的劇本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