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王後還有殷郊,現在都是整個朝歌的紅人,成為宮人口中的談資。
至于這些傳言的源頭,大部分是來自九間殿的。
關于降神當夜,嘲風是怎麼樣呆滞,然後又三跪九叩、五體投地的,夜昙自己都各種回味,連帶着叽叽喳喳地和身邊人讨論。
九間殿裡負責上菜,灑掃的諸多宮女都聽見她們的主子在那指手畫腳地表演時刻。
不管是在自家大王面前,還是在那個禦前侍衛面前。
不僅沒有一點要遮掩的意思,倒是充滿了嘲笑的意味。
當事人之一的青葵看着夜昙的模仿秀,有些哭笑不得。
看起來在獲得新的笑料之前,昙兒是不會放過嘲風了。
而且……
最讓青葵感到尴尬的倒不是那晚五體投地式的頂禮膜拜。
主要之後,嘲風對“姬發”這個兄弟的态度也變得别别扭扭的。
哎,這都是些什麼事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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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道。
“玉容,正好,這個給你。”一個内監遞來一封信。
“謝謝。”玉容飛快收下,塞入懷中。
此時,玉容正走在宮道上,要去禦膳房吩咐廚子做自家娘娘喜愛的食物。
“這人到底是誰啊?”玉容身邊的小宮女湊上來,好奇道,“為何總是給你寄信。”
“是我老家的表哥啦……”玉容顯然不願意過多透露這件事。
“哎……你就好了,有娘娘給你的特赦。”宮女感歎道,“我怕是要等出宮後才能夠和家人聯絡了……”到時候,都不知道爹娘是否還記得自己的容貌了。
“是啊……”玉容點點頭,“多虧了娘娘的恩典。”
一般來說,承擔傳信任務的有熟人,商人經營的民信局,或者就是飛鴿傳書。
但宮裡的規矩很嚴。
凡是宮外的人和宮女說話或者是幫忙往宮外傳話、傳消息的,要處以絞刑。違背宮規,那就是殺頭的大罪。
為防止宮人洩漏禁中之事,宮裡當然會制定相應的法規,嚴禁宮外之人為宮女傳遞書信或物品。
一旦犯禁,皆論以死。
玉容這事情卻是過了明路的。
因為這不是她第一次托人從宮外傳信。
最初,她不是很擅長偷偷摸摸地行事,所以很快就被同寝室的宮女發現了,還告到了夜昙那。
夜昙拿着那信看了看。
上面基本上是關心她生活起居的内容。
落款是“兄”。
夜昙看了看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丫頭,還有理智氣壯的告發者,又将視線移向一邊的少典有琴。
“不過就是封家書而已嘛,也值得大驚小怪的”,她還是決定保自己的人,要不然以後誰還對她忠誠嘛!
“娘娘……”告發的宮女震驚地盯着夜昙,“但這是宮規。對吧大王?”她現在隻能希冀大王給她做主了。這次如果不能扳倒玉容,以後她可不會放過自己。
“……”少典有琴略感為難。因為這就是宮規,“要不就将此女調離九間殿吧?”他用商量的語氣試探着開口。
“哎呀,大王!”夜昙顯然不同意這事,“她還是蠻好用的啦,所以你就……放過她這次吧!”夜昙起身,很谄媚地去給人敲肩膀。
“大王~~~人家求你了~~~”尾音都轉出花來了。
“……”果然開始了。
他就知道。
“好不好嘛~~~就當是給人家一個面子吧~~”
“好吧。”她都這樣了,他要是再不答應,估計要和她磨一下午。
最後自己還是得同意,那不如現在就投降了。
“思念親友也是人之常情,念在你之前盡心服侍王後的份上,這次就算了。以後也不要再這樣偷偷摸摸地通信了,直接去找内侍報備,知道嗎?”
不僅沒有追責,反而是給了恩典。
“是!”玉容将頭重重地磕在了地上,“多謝大王,多謝娘娘!”
因為特批,她才能夠光明正大的和宮外之人通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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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間殿到禦膳房的宮道很長。
此時正是午膳時分,宮女們都來給自家主子傳膳。
“呦!這不是玉容姐姐嗎!”
“玉容姐姐!”
一堆宮女紛紛上趕幾步,将九間殿的紅人宮女擁在中間。
“嗯”,玉容朝那群侍女點點頭,面上卻很平靜。
“玉容,你就好了。”又一個宮人湊上來,挽住玉容的手臂,向她獻殷勤。
因為她們家主子現在深得聖眷呀,她們這群人自然是要好好巴結的了。
“主子受寵就是不一樣。”說話的宮娥語中帶酸。
都是小小的宮女,她偏能享受很多特例!
“姐姐這是說哪裡的話”,根據以往的經驗,玉容連忙擺手道,“我也隻是和你們差不多罷了。”
“怎麼可能?妹妹你真的是謙虛了!”那高個子的宮人也算是個美女,依然在那不依不饒,陰陽怪氣的。
“有些人啊就是眼紅人家!”挽着玉容的宮娥開始幫腔,“看着這後宮裡根本就沒其他人,就夢想着能夠飛上枝頭變鳳凰了”,她朝那高個宮人做了個鬼臉,“隻可惜啊,咱們大王對娘娘可是寵得很啊~”她一邊說,一邊用自己的手肘捅了捅玉容,嘴角滿是了然的笑意,“不是夜夜都去嘛。”
自古以來,尋常的女人大約都喜歡聚在一起八卦。
“何止啊”,另一個宮女也湊上來,“我可聽說了,連白天都膩在一起呢”,說罷,她也學着上一個宮女的樣子,拿胳膊肘捅了捅玉容的另一隻手臂,“可是真的呀?”
“……”面對着對方暧昧的笑容,玉容也不知道說什麼好,隻能摸摸自己的胳膊,然後點了點頭,“的确是白天也會來。”
再這樣被捅下去,她覺得自己的身子可能承受不住,快成不倒翁了。
“哼!”那高個子的宮人讨了個沒趣,跺了跺腳,快步向禦膳房走去。
“玉容,那你可要趁機抓住機會啊!”身邊的宮娥在她耳邊小聲道。
“啊?”
“啊什麼啊?近水樓台先得月啊!”
“我……隻是跟着我們家小姐沾光罷了。”
“是嗎?”小宮娥以為她隻是嘴上客套,“要不我給你謀劃謀劃?到時候你肯定能混個側妃當當!”
“不用了!”玉容趕緊擺手拒絕。
她下意識地摸了摸懷裡的信件。
确實不用了,早已經有人替她做好了謀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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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知道,宮廷裡從來都不可能隻有一種聲音,就在神君和青葵他們造神的節奏達到頂峰的同時,宮内同時也湧動着一股暗流。
也不知道是誰在背後撺掇着,王後是妖女,是狐妖的傳聞,并沒有絕迹。
據說,後宮裡有人看到九間殿後院裡常常無緣無故的飛沙走石,或者有些鬼影妖媚出現。
前朝呢,也時不時有那麼幾個不長眼的,遞着折子嚷嚷着要清君側。
奈何他們的大王,并不把這些事情放在眼裡。
這種傳聞并非主流,既然不成氣候,按他的性子,覺得還不如冷處理了。
那廂,夜昙也不是那種會在意此類閑話的人。
相反,她扮妖女還扮得很開心呢!
就是有一點不好。
由于做了正妃,白天的時候,夜昙需要處理一堆後宮之中的一些雜務。雖然宮裡沒有嫔妃,但是要維持宮禁正常運作,财務問題,後勤保障等等有需要決斷的,最後都會彙總到她那裡。
隻有晚上還算有點自己的自由時間。
而且也就是前半夜。
後半夜她那名義上的夫君處理完了政務,就要來找她。
一夜都不帶落下的。
雖然什麼也不做,就抱着睡覺而已,但她還是覺得有些心累。
這也是為何會有宮女慫恿玉容去為夜昙分擔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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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九間殿,夜昙一個人用過晚膳。
神君有空的時候,通常會來陪她吃飯,但因為前朝還有幾個粘人的大臣,所以不是日日都能來的。
“娘娘”,玉容看了看殿門外,又有些不安地走近餐桌,“看來大王今日是不會來了。”
“他不來正好呢!”夜昙拿起玉容遞來的一方帕子擦了擦嘴,完事後,又随手丢在桌上,“好讓我清淨一下!”
“對了”,她突然想起了什麼,“我那紫色的帕子呢?”
夜昙問的是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她身上帶着的東西之一——青葵給的手帕。
這還是她生辰的時候,姐姐送給她的呢!帕子上面有她的偶像——孔武有力的沉淵大王——烏玳是也。
昨日她用來擦過嘴,就順便吩咐玉容拿下去洗了。
“回娘娘”,除了之前的私自通信事件外,玉容也算是個很懂規矩的宮女了。
身份地位已經變了,自然是不能用從前的稱呼相稱了。
而且……她也感覺到,她們家小姐似乎是變了很多。
“帕子已經洗好了。”說罷,玉容便将一方紫色的絲帕雙手奉上。
“嗯”,夜昙接過帕子,揣在袖子中,“走,咱們去摘星樓逛一圈~”
她一邊說,一邊摸了摸圓滾滾的肚子。
今天的肉很好吃,所以她一不小心就吃多了。
正好出去走走,消消食。
“是!婢子這就去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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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星樓。
“玉容,你看那是什麼啊!”夜昙扒着摘星樓外側的闌幹,望着天空,瞪圓了眼睛。
隻見遙遠的天空中,有一道金紅相交的光柱,陡然出現。
但因為距離有些遠,所以算不上非常醒目。
“娘娘……”夜昙身後,玉容磕磕巴巴地開口,“您說什麼?”
“哎呀你是不是瞎!快看呀!”見玉容那副呆樣子,夜昙多少是有些不滿的。
她這兒的丫頭怎麼就這麼愣呀!
“你看那邊呀!”夜昙擡起手,踮起腳,使勁指着遠處的夜空。
這是自然現象?
還是又有誰在裝神弄鬼啊?
“啊?”
玉容整個人便也朝着她手指着的方向看過去。
“你看,好大一個!”夜昙邊說邊用手臂劃了個大大的圓圈。
就在此時,她袖子裡突然掉出來一個東西。
“哎呀,我帕子!”夜昙意識到,她的寶貝帕子掉下去了。
除了摘星樓外,宮裡的其他地方并不是一直都點着燈的,故而她根本看不太清摘星樓下面的情況。
摘星樓附近還種了不少花草樹木。
這下更看不清了。
夜昙用手扒着摘星樓的闌幹,探出頭去,向下張望。
還是不行……太黑,而且太高了,她什麼都看不清。
不過正是因為什麼都看不清,平日裡多少有些畏高的夜昙,此時也敢站在樓邊上了。
“玉容玉容玉容!”她一邊扒着闌幹繼續探頭探腦,一邊向後揮手,“你快下去找啊!”
“……是,娘娘莫急,婢子這就去找。”身後的玉容應了一聲。
那廂,夜昙的注意力還在樓外邊,冷不防就感覺到有人從背後推了她一把。
沒等她反應過來,身子就已經在墜落了。
“哇啊——”
隻是一息的時間,夜昙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腦内最後一個念頭就是……
她再也不要去高的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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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痛!
正殿之外,青葵突然感覺到腰間有一種錐心的痛感。饒是不可一日失儀的她,也忍不住眉頭緊皺。
青葵用手按住自己的腰。
她現在是禦前侍衛,按理來說不能夠擅離職守。
隻是,這撕裂一般的疼痛沒過多久就逼得她額頭冒出豆大的汗珠。
“昙兒……”青葵忍着疼痛,擡起了頭。
她直覺是夜昙出事了。
雖然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投胎轉世的緣故,先前她感覺,她們之間,好像不再痛感相連。
嘲風就是因為知道這點,才敢這麼頻繁地在夜昙闖禍的時候打她屁股。
而這十幾年來,她都有好好照看夜昙,當然是沒讓她真的受什麼皮肉之苦。
莫非是因為她們現在都是以神識的形式存在于這世界,所以痛感依舊相通。
不管怎麼樣,得去看她!
“姬發你沒事吧?”身邊的侍衛也發覺了她的異樣。
“我……肚子有點痛,我先去趟東廁。”青葵随便找了個借口,“麻煩你幫我盯一下。”
“好!”
“多謝!”
青葵謝過同一營的弟兄,看了看腰上的劍,掙紮着取過來,拿它當拐杖,拄着走向九間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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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間殿。
床上,夜昙猛地睜開了眼睛。
發生什麼事了?
她隻記得耳邊有大風刮過的聲音。
夜昙眨巴了眨巴眼睛。
她知道自己現在是躺在床上,但還沒有反應過來為何自己會在這裡。
“哇啊!”
夜昙嘗試着動了動身體,随後便是一陣錐心蝕骨的疼痛。
她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了。
倒也不是傷心,就是痛得完全控制不住。
“别動。”
說話的自然是神君。
片刻之前,他方才幫她固定好斷骨。
這一身傷……怕是要将養好久。要不是摘星樓附近有樹,那麼高的地方掉下來,怕是真的要沒命了。
自己曾經信誓旦旦地說過要保護她,卻總是讓她受傷……
聽到侍從禀報說她摔下摘星樓的時候,少典有琴隻覺得自己的腦海中一片空白。
他完全不記得自己怎麼出的殿門。
到了摘星樓樓下,卻沒看見人。
“人呢!”
那非同以往的嚴厲語氣吓得周圍的侍從直接跪了下來。
“回……回大王”,侍從咽了咽口水,戰戰兢兢地回答,“娘娘她……她……”他不敢再多言,隻能用手代替嘴巴。
少典有琴順着那侍從的手望過去,發現夜昙居然是挂在樹上了。
周圍居然也沒人去把她撈下來!
還有醫官呢!
“……”
他隻覺自己的腦子在嗡嗡作響。
“奴婢這就找人來!”内侍長也覺得他們這麼做有些不妥,低下頭拱着手請示道。
卻沒有得到回應。
跪在地上的侍從隻覺眼前有白色衣袂翻飛,原是他們大王腳尖一點,飛身上了樹。
“昙兒……”少典有琴将人抱在懷裡,用手碰了碰她的臉頰。
夜昙并無反應。
但還好,她的臉還是熱的,而且明顯還在呼吸。
“……”
少典有琴多少松了口氣,隻是将人抱在懷裡。
也不敢太用力。
高處墜落,必定會傷筋動骨。
“把值守的醫官都宣到九間殿來,還有……去把姬發也叫來。”
“是。”内侍長趕緊退下。
其他的侍從們看着自家大王抱着王妃娘娘疾行而去,臉色相當難看,紛紛噤若寒蟬地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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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嗚嗚嗚……”夜昙才不管現在是誰陪在她身邊。
她就是要找青葵。
“昙兒!”聞言,青葵強忍着疼痛撲過來,握住她的手,“姐姐……在這呢,沒事的啊……”她頓了頓,才繼續安慰夜昙。
神君一早便看出來了,青葵也是很痛。
她撐着劍一瘸一拐地走到九間殿的時候,早已汗如雨下。
而他方才也已經勸過,讓她暫且去隔壁休息片刻。
但青葵堅持不肯。
她知道夜昙的性子。不管是上一世,還是這一世,她小時候一有點頭疼腦熱,誰來都不行,就是要她陪着。
“姐姐,有人推我!”夜昙雖然疼,但也沒忘記要告狀。
“要是被我找到是誰暗算的我,我就要把他們通通幹掉!”自己拿到狐狸精的本子,卻還沒幹過什麼壞事,簡直虧大發了!
“我要把他們都扔進虿盆!”
青葵正在給夜昙施針,封穴止痛,夜昙卻試圖捶被子發狠。
無奈她隻是剛擡起了手臂,馬上又無力地垂下了。
“啊……”
“昙兒!”正在給人倒藥的神君聽到她叫喚,吓得趕緊過來查看,“怎麼了?”
夜昙轉不了頭,隻能梗着脖子眼淚汪汪地用餘光看他,“疼……”
雖然哭和說話這點動作也會帶得她身上劇痛,但她覺得自己不說點什麼的話,就要疼得打滾了。
不過她也知道越打滾就會越疼。
“昙兒,你放心,我們一定會找出那個人的。”青葵也疼得一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