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遠處,青葵緊張地搓着雙手,急得在竹屋前的石徑上轉着圈圈。
這些動作顯然并不符合她對自己的一貫儀态要求……
但她真的是很着急啊!
青葵現在位于嘲風所在的書房背後,故而什麼也看不到。
雷已經開始響了,她一直在關注的劫雲好像慢慢聚集過來了。
隻見山雨欲來,沒有一點雲開雨霁的預兆。
她也聽到了院子外隐約有女人的聲音,但由于天空中大作的滾雷,聽不太清。
青葵有些猶豫。
她到底要不要繼續按計劃等在這裡呢?
“青葵公主。”
正在青葵準備循着女聲前去之時,就看見少典有琴向自己走來。
“玄商君!”
青葵趕緊迎了上去。
“如何了?”她看看面前人,難得有些結巴。
“沒……沒成功嗎?”
“那……要劫持我嗎?”
聞言,少典有琴面露難色。
“我……”他也不知道。
挾持青葵這事,他當然不想做。
而且,現在事情好像變得更複雜了。
“青葵公主……你聽我說……綁架昙兒的人可能出現了。”
“什麼!?”
聽完玄商君的話,青葵更疑惑了。
“可是神君你設的伏魔陣可自動感知各種靠近的妖魔,不是萬無一失的嗎?”
因為上一次送嫁……甚至上一輩子在竹屋的經曆,這次他們就差在這布下天羅地網了。
“我們應當已是做了萬全的準備,那些别有用心之人怎麼可能進得來呢?”
“萬全……”聞言,少典有琴的唇邊泛起了一絲苦笑。
這世間真的有萬全嗎?
而且,無底洞中,那個不知名的幕後黑手,操縱空間的能力很好。
他自是不敢托大。
“青葵公主,我已暫時在書房門上下了禁制。”而且,若是真有妖魔,還有嘲風呢。
神君自然不會覺得,某惡煞是真的喪失了行動力。
“我先去前方看看情況。”那幾聲模模糊糊的“少典空心”,着實是讓他有些擔心。
“還請公主在此守候片刻。”
“好。我這就去”,她就是因為這個才一直等在此處的。
“那個嘲風……他怎麼樣了?”青葵到底是放不下心。
“他隻是皮肉傷,公主無須擔心。不過,那夥賊人可能已經混進竹屋了,公主當心。”
“好。”青葵拿手撫了撫胸口,努力鎮定心神。
少典有琴向青葵點點頭,轉身之時,他的眼中已經沁上了冷意。
事關昙兒的渡劫大事,若是他們還敢用之前的伎倆來搗亂,他絕對不會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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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屋外。
一路行來,玄商君隻聽到了雷聲陣陣。
仿佛在房内聽到的,那幾聲“少典空心”,都隻是他的錯覺一般。
少典有琴一直走到了竹屋外門的小道上。
如此雨夜,空氣中彌漫着疾風的味道。
懸着的兩盞紅色燈籠不斷地搖晃着。
隻照亮了門前的那一小片地。
一切好像并無異樣,卻又透着些非常詭異。
找不出什麼破綻。
難道真的是他多心了?
少典有琴剛想轉身返回竹屋,忽聽得自身邊的草木叢中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
“誰!”下一刻,清光劍便已經握在了他的手上。
“誰在那裡!”
“出來!”
“否則本君就不客氣了。”
厲聲呵斥穿透了雲雨。
随後,一個黑影滾了出來。
望着地上的人,玄商君驚得微微啟唇。
“你……”
半刻前。
海山帶着盛滿了濁氣的鎮魂瓶,降落在竹屋門外。
他環視四周,将瓶上封印打開了,一股紫光滾落地面。
随後,海山又擡起頭,盯着門前紅燈。
燈火閃爍,像是歡迎着賓客一般。
望着燈籠,海山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嘲諷的笑。
都說這神君是心懷四界,應當是不會介意借自己一個避雨之所的。
他徑直向前走去。
縱然這少典有琴在此設下重重伏魔陣結界。
也毫無用處。
他又不是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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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典空心!”
灌木叢中爬出了一隻女鬼。
跟個剛出土的文物似的,蓬頭垢面。
“你……”
夜昙一整個人都趴在石子地面上。
睜眼時,她就發現自己身處荒草堆裡。
周圍一個人都沒有。
但能借着遠處燈火看到個熟悉的屋子。
那是竹屋!
夜昙本能地想站起來,卻失敗了。
她愣了一會,便低頭開始檢查自己的身體。
比上次見面的時候好了點,但是不多。
夜昙當然不知道,她身體的改變是因為海山他稍稍趕了個進度。
夜昙摸摸自己的脖子和手。
她的手的确是人類的皮膚,但下半身并沒有變好,還是站不起來。
于是便隻能在地上爬。
随着她的動作,裙邊卷起來,露出了一截皮影的身體。
“少典空心!”看清來人的那刻,夜昙自是忍不住劈頭蓋臉地一通訓。
“你怎麼才來啊!”
“你是不是聾了啊!”她叫得嗓子都快冒煙了。
差點都以為他人不在竹屋呢。
“……”
正如他們預料的那樣,這幫妖怪果然又動作了。
少典有琴神色複雜,但看着皮影昙這副尊榮,又不由自主地想去扶她。
但他還有必須要做的事。
“你……怎麼來的?”
夜昙握住少典有琴伸來的手。
“我不知道啊!”她要是知道還至于這樣的嘛!
“……那……這些天,你還記得自己去哪裡了嗎?”
尚未确認她是真是假,他可不能卸下所有防備。
“不行,我站不起來”,夜昙又支棱了一下上身,終是放棄,将身體靠上少典有琴。
“我也不知道。”
“我就記得眼前一片漆黑。”
“再醒來時,就是在這裡了。”
可能是那天那個妖怪帶她過來的也說不定。
不過,夜昙現在并沒有捉妖的心情,也不想追究整件事。
太麻煩了。
這些事就讓他去操心好了,她有更想知道的事情。
“對了少典空心,我問你啊,你之前說我姐姐重生了,她在哪裡,怎麼樣了?不會也是同我一般尊容吧?”說罷,夜昙又扯了扯自己的下裙。
“青葵公主無事。”神君不動聲色地按住了皮影昙亂動的手。
“她就在竹屋。”
“喔。”聞言,皮影昙放下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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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
皮影昙坐在地上,像是突然發現什麼似的,朝着少典有琴伸出手。
她輕輕摸了摸神君身上的衣服。
“你要成親了?!”
自己怎麼現在才發現,他身上穿的居然是喜服!
“……”準确的說是剛成完親。
“也是哦。”沒等神君回答,夜昙便自言自語了起來。
的确,她之前說過的。
她死了,他盡管去成親,不要來找自己。
說大話好容易的,但時過境遷……
還一語成谶……
她心裡當然不開心了。
酸得像是喝了幾斤老陳醋似的。
……
而且她還不能表現得很生氣。
不然就顯得她有多在乎似的。
哼!
“那……”皮影昙忍了一會兒,還是沒忍住,“要不你帶我去看看她吧?”
看看她有多美多聰明多可愛。
才能讓你把我忘得一幹二淨!
“呃……”神君本是想要觀察一下皮影昙究竟要做些什麼的,卻沒想到她居然提出這種要求,臉上頓生尴尬之色。
這神色自然被皮影昙看在眼中,誤會在心。
“你不是吧”,不至于這麼寶貝的吧?
“我又不會吃了你的新娘子”,她現在都站不起來了好嘛,還怎麼打人!
“不就是讓你把她帶來給我看看嘛……”
“……算了,不見也罷”,見人久未松口,夜昙又換了一種說法纏他。
“要不帶我去見她也行啊。我就偷偷看一眼,就一眼,我保證。”
事已至此,自己還是先别計較這些了。
皮影昙咬了咬嘴唇,繼續努力作大度狀。
“這事之後再說。”神君思索片刻,有了些計較,便将人抱起來。
皮影昙忍不住拿手勾住他脖子。
哎……不争氣啊!
明明就隻有手能動了,她怎麼就還是管不住自己呢!
“喂喂,少典空心,你不讓我見她,那要帶我去哪?”
“帶你回房。”再按照之前的計劃檢查一下。
“喔。”皮影昙有點郁悶。
她還是這麼倒黴。
連個完整的身體都沒有。
但此時她也沒有别處可去了,就隻能乖乖聽他的話。
“少典空心!”
皮影昙心裡那個堵得慌啊,嘴上便也一刻不停。
“你那個新娘子呢?她之後也要住這裡?”
“你跟她說了我們的事情沒?”
“她就一點也不介意?”
“之後萬一我們碰面了我要怎麼說?”
“說我是……”話到此處,皮影昙有些猶豫。
可是……她也不是他妻子,也沒和他訂婚。
“是你之前的相好的?”
“不要這麼說。”聞言,少典有琴的腳步微微頓住了。
他有些受不了她用“相好”這種詞形容他們之前的關系。
“那你什麼意思啊?莫非你要像聞人對那些姑娘那般騙她?”
見人一直不回答,皮影昙不幹了。
“你為什麼不說話,是不是都被我說中了?”
她開始掙紮起來。
“你到底要帶我去哪裡啊!”
“你别亂動。”神君略感無奈。
他越來越相信,這個就是昙兒了。
沒耐性,話又多,還滿腦子鬼主意。
真是片刻都不安甯。
“你放我下來!”
“我要去告訴那個新娘子!”
少典空心什麼不好學,偏偏學聞人那些烏七八糟的來哄小娘子。
虧她還以為他痛改前非了……
沒想到是本性難移,哼!
“你要說什麼?”
“當然是去告訴她你就是個混蛋!你是獸界知名的交際花!還有一堆!”皮影昙在“一堆”兩個字上拉長了語音,“相好的!”
“讓她千萬别錯信了你!”說到此處,夜昙忍不住咬緊牙根。
要是她還能走,現在早就用美人刺削他了!
“……”神君語塞了一息,複又将皮影昙打人的手扣住。
“别鬧。你就不怕我不管你,也不帶你去見青葵了?”為了讓她安靜點,他隻能略作威脅。
“少典空心你……”夜昙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她眨巴眨巴眼,毫無預兆地嚎出來。
“哇啊——”
“你個王八蛋!大騙子!”
“這才過了幾年啊——”
這就把她這個救命恩人抛到腦後了,歡歡喜喜地去和别人成親了!
虧她還相信他……
“……你……你别哭呀。”
神君自然不知道,他這話就像是給熱好的油鍋加了一瓢水進去。
“哇啊——”
皮影昙越想越委屈,越哭越大聲,開始拿手亂錘。
“姐姐——”
她真是倒黴死了。
該死的妖怪!該死的老天爺!該死的少典空心!
既然連一個走在陽光下的機會都沒有,為什麼還要讓她活過來嘛!
“哇啊——姐姐——我要去找姐姐!”
姐姐肯定不會嫌棄她的。
“你放開我!我不要去什麼房間……哇啊——”
“我就要去找她!”
“混蛋……嗚哇……你小心點,小心天雷劈了你!”
“我……”
神君剛想解釋什麼,隻聽“轟隆——”一聲,一道電光閃過,照亮了竹屋的院子。
小院上空,雷打得更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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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靜點。”她這動靜也太大了,要不是雷聲,估計整個院子裡的人都能聽見她的吼叫聲。
神君一籌莫展地看了皮影昙一會兒,終是有了決斷。
他隻能在石路上确認了。
“哇啊——”夜昙睜着眼,她的身體是皮影,哭不出眼淚,隻能繼續幹嚎,“你幹嘛啊?”
“等我一下。”
“啊?”
少典有琴伸出一指,點着皮影昙腦門。
等再遇之時,便查探她神識——這是他一早就想好的。
隻是本想帶她回房的,誰能想到她能這樣鬧。
“啊!你幹嘛!”
夜昙忍不住拿手去捂額頭。
“疼!”
也顧不上哭了。
“你還要殺人,啊不對,殺我滅口嘛!”
她這到底還算不算是人?
一陣銀藍色光芒在皮影昙的腦門上泛起。
“……昙兒”,少典有琴呢喃出聲。
“真的是你。”
如假包換。
他确認了,她的識海裡有虹光寶睛的靈體殘留,隻是就如當初在月窩村追求身體的小明那樣,都沒有實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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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然你覺得是誰啊混蛋!你不會是真的把我當妖怪了,要除了我吧!”
“說什麼呢你”,真是越說越離譜。
……放任她現在這個樣子是絕對不行的。
有了小明的前車之鑒,他可不敢再冒一次險。
不然到時候自己哭都沒處哭去。
少典有琴摸了摸皮影昙的腦袋,沉吟片刻。
“昙兒,我先幫你治療一下。”
聽到自己有治,皮影昙吸了吸鼻子,安靜了下來。
她當然知道輕重,當務之急是趕快讓自己好起來,那就不能惹少典空心生氣。
先哄他治好自己,然後等她好了,要去哪兒,他都再管不着!
哼!
“那你打算怎麼治?”
皮影昙人雖然動不了,但嘴巴和腦子還在叭叭叭地動。
“你不會是打算一直讓我用這個身體吧?得給我換一個吧?”
“先讓你可以自由行走,可好?”
“嗯……嗯!”
那當然好了!
她現在這種生活都不能自理的樣子,什麼都做不了,煩都要煩死了。
神君調整了一下抱姿,空出一手,拿下自己腰間那半塊玄珀穗子上的一顆玉珠。
“忍一下。”
“啊?”
沒等夜昙反應過來,那泛着溫潤玉色光芒的星辰碎片瞬間嵌進她的額頭。
她隻覺得腦内響起“嗡——”的一聲,在耳邊久久不息,連神魂都被他觸動一般,強烈的暈眩感襲上了天靈蓋。
“你幹嘛!”
一個虹光寶睛還不夠嗎,這是又一個?
“待會兒就會好的。”神君拍了拍皮影昙的背,安撫她。
昙兒體内虹光寶睛也不過是靈念的殘留,很不穩定。
必須要有一個實體。
玉珠和玄珀、虹光寶睛同是星辰碎片,剛好能夠穩固她體内殘留的虹光寶睛的靈念。
唯有如此,自己才能夠聯通她的身體,想辦法讓這具身體行動如常。
——————————
虹光寶睛的靈體和玉珠結合,浮在皮影昙額頭上。
少典有琴低下頭,親了親她前額,“閉眼。”
随後,他的指尖抵了上去。
“唔……你這……什麼呀?”
皮影昙不知道少典有琴具體做了什麼,她隻能感覺到,有源源不斷的東西湧進身體,這多少讓她有點緊張。
現在她整個人都暈暈的,隻好緊緊握着他的袖角。
“好了沒有呀?”
“快好了。”
“别急,好了好了”,輸送完血液,神君又親了一下皮影昙的額頭,安慰她的同時順便也安撫因接受到他血液而有些躁動的虹光寶睛。
“你幹了什麼啊?”夜昙早就忍不住睜開眼了。
“輸了點法力,你就能操控現在的身體。”
“法力都給我的話,你……”夜昙望着眼前人。
“不會有事嗎?”
她到底有些擔憂,用指尖戳了戳少典有琴的臉。
“無事。”
隻是失血,緩幾天就可以。
“還說沒事,你臉都白了欸……”
“昙兒,你知道哪吒三太子吧?”看着皮影昙面露憂色,神君有意活躍一下這凝重的氣氛。
“你現在與他差不多。”
“什麼什麼?”夜昙拍拍他臂,又指了指自己。
“那我現在是藕?”
“不對,是蓮花童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