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太陽光透過厚重的帳篷打了進來。
夜昙從毛絨絨的飛毯裡探出頭。
她倒不是被太陽照醒的,而是被懷裡的人給拱醒的。
“離光夜昙,大懶蟲,太陽曬屁股了!”
他老早就想把這句話奉還給她了。
“……”
夜昙内心天人交戰了一會兒,終是将自己這個卷餅重新攤開了。
在替身邊的拖油瓶整理儀容後,她又拿出些水和幹糧,遞給他。
“水不是很熱,不過這種情況你就不要計較這麼多了!”
水是最重要的,所以她就沒給小九。
夜昙沒忘記顧及他那變态的潔癖。
不過,昆侖山中萬年冰山融化的雪水……
誰知道裡面都有什麼?
她也一點不敢喝。
“嗯!”夜昙牽着的孩子顯然也認識到,此處實在是充滿危機,不敢再和看起來唯一靠譜的大人嗆聲,順從地接過食物,慢慢吃起來。
吃完飯,又簡單收拾了一下,這一大一小就開始翻越雪山。
飛毯是不敢再用,夜昙隻好拄着把乾坤袋裡刨出來的無名長劍,吭哧吭哧地爬着雪山。
走得累了,便停下來稍作休息。
“離光夜昙,我們會不會走錯路了?”身邊的招财神君晃了晃她的手。
“這裡什麼都沒有啊……”
“什麼都沒有……”
極目遠眺,周圍是一片白,寥無人煙。
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
“什麼都沒有……”夜昙話鋒一轉。
“這樣才合理啊!”
那本舊書上寫——昆侖山的腹地,也是有綠地的,那裡生長着各種各樣的奇花異草。随便拿一個出去,都是能讓人長生不老的存在。故而昆侖向來就戒備森嚴,不允許外人染指。
要不然這世上豈不是盡是長生人了?
夜昙已經迅速恢複了鬥志:“我的仙丹~神藥~寶貝兒~等我呦!”
“我來了!”
“離光夜昙,你慢點啊!”身後傳來稚嫩的童音。
“哎……”夜昙轉頭,盯了一會兒,終是認命蹲下,一把将在雪地上走得一瘸一拐的小孩抱起。
按理來說,背着更好。
但她背痛啊!
“招财,你不冷嗎?”
“不冷,我是神仙嘛~”
“切~”
什麼神仙,整個一娃娃神君。
“要不是因為有我的天光绫,哼!”
“要不是你把我辛苦織好的毯子弄壞了,哼!”
一大一小一邊互損,一邊繼續爬雪山。
他們從大清早爬到下午,周圍的景色根本沒怎麼變化。
總之……怪無聊的。
也挺詭異的。
比如,這裡的太陽是從西方升起的。
真的是個與世隔絕的所在。
“呼——”夜昙在小山坡上長抒一口氣,“招财,你怎麼不累?”
“都說了我是神仙。”
“吹牛!”要不是自己給他吃了幾顆清氣丸子,又抱了他一上午,哪有這麼好。
“……離光夜昙你快看!”小孩突然發現了新大陸。
“怎麼怎麼?”夜昙湊上來,眼睛亮瞬間亮了幾個度,“有寶貝嗎?”
“……什麼嘛,不是寶貝……”
隻見雪山群巒間隙裡,有一個個藍寶石一般的湖泊,如圈圈星環,在日光的照射下,發着色彩斑斓的光。
“可是很美啊……”
“……是啊。”夜昙難得認同。
看起來真的有幾分神仙居所應有的樣子。
這景色毫無疑問地彰顯着自己的确是來對了地方。
可是望山跑死馬啊……
“不行,離光夜昙,你可是要繼承合歡宮,稱霸四界的人,你不能認輸,你得堅持!”
夜昙小聲地給自己打氣。
“噗嗤……”招财神君的耳朵可是尖得很。
“招财!”夜昙磨了磨牙,語帶威脅。
“你再發出一點聲音,我就把你丢掉!”
“你不會的。”小孩一點也不害怕。
她要是要扔他,也不用費時費力,大老遠赴這昆侖了。
“……行了”,被揭穿心思的夜昙多少有點不好意思,“寶藏就在前方了,我們走!”
但是……
老話說的好。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山之巅峰的背後,還是山。
“哎……”夜昙歎了口氣,“招财啊,要是你還會飛就好了!”
這樣,她就可以直接飛越雪山。
不過,真是那樣的話……她也沒必要來這鳥不拉屎的地兒了。
夜昙正出神呢。
隻聽得“轟隆”一聲撕裂了晴空。
天之盡頭,一道雷電突然劈下,宛如一根直刺天空的長矛。
随之而來的是掉下來的石頭,從天而降,在穿透雲層的時候,就如同火一般開始燃燒起來,宛如一場火雨。
“……”當然,夜昙根本就沒有心情,也沒有時間去欣賞這些火花。
那隕石星塵,如排山倒海一般,席卷着電光火石,好巧不好,正向他們所在的地方襲來。
她一把揪住小孩後背的衣服,埋頭開始飛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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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昙也顧不得冷不冷了,直接一屁股坐在雪裡,“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氣。
跑了差不多有一炷香的功夫,确定自己已經安全了,她才敢坐下來。
“離光夜昙”,小孩立在她身邊,看向她的眼神有些閃爍,“你還好嗎?”
“哎呀,沒事”,夜昙停下了扇風的手,擺了擺手。
對凡人來說,通天之路,肯定不好走。
她當然有心理準備,所以不至于氣餒。
方才,天降異兆,估摸着,他們是離目标更近了一些。
“怎麼了?你是不是吓得尿褲子了?”察覺到一邊的孩子有些垂頭喪氣,夜昙便想逗逗他,“給我看看~”
說着,她就作勢要撲過去扒人褲子。
“!!!”孩子一下退了好幾步,條件反射地用雙手緊緊捂住自己的屁股。
他擡頭看了看夜昙的眼神,突然轉身就跑。
“哎,招财你别跑啊!”看來她的玩笑是開過了。
沒辦法,夜昙隻能追上去。
“抓到你啦!”沒有法力,即使是神族,也不過就是個小孩子而已。
夜昙終是在一棵大樹的下面逮到了人。
“哇啊!”小孩開始掙紮。
“别亂動!你再亂動我真的扒褲子了!”夜昙制住對方,開始打量這個陌生的地方,“都怪你!看看這都跑哪兒了!”
“哇啊——”
“咦?”
夜昙擡頭,眼前是一株足以貫穿天地的巨木。
青葉紫莖,玄華黃實。
放眼望去,附近,如此一般的巨木還不少。
這是……建木?
“百仞無枝,上有九欘,下有九枸……”
夜昙回想起書上的描述。
“其實如麻,其葉如芒,大皞爰過,黃帝所為。”
“我知道了!”她猛地大叫了起來,手上的孩子都被她吓了一跳,“這木頭肯定就是天梯!”
“你是說這樹嗎?”小孩疑惑道。
“對啊!”夜昙點點頭,語氣笃定,“剛才那處冒着火光,還掉隕石的地方,絕對就是我們要找的那個玄圃。”
“咱們走!”夜昙拉起小孩。
“去?去哪啊?”
“哎呀,你笨死了!”見招财還一副懵懂樣子,夜昙有點無語,“你人縮水了,腦子也一起縮水了嗎?當然是去上面!”說罷,她用手指了指天。
人間何處可覓蟠桃之類的聖物?自是需竊之天上。
“你才笨!”被嫌棄的小孩又翻了個白眼,“我沒法術,上不去!”
“一般人當然不行啦”,夜昙用手拍了拍樹幹,“但是咱們有建木呀~”
天可階而升乎?
有術在。
沒錯,離光夜昙所謂的術就是“爬樹”。
“……我不會爬!”
“爬樹你都不會啊!”無論哪一世,上房揭瓦都幹得很溜的離光夜昙本能地嫌棄道,“那用繩子吧?”說着她便翻出了幌金繩。
幌金繩展開約數十丈,等她爬上去,便可像拎籃子一樣,将招财也拉上來。
于是,夜昙一馬當先,手腳并用地爬到最低的樹杈上,又閉着眼睛往下丢繩子。
“你系緊了吧?”夜昙又問了一遍。
她爬樹的确很行,但一般不爬那麼高的。
沙漠角除了胡楊,也沒有什麼喬木了。
“好啦!”
得到肯定答複後,夜昙便開始拉繩子。
随後又不嫌麻煩的如法炮制了幾遍,直至登頂。
目之所及,是大片的蘑菇雲。
雲層組成了一級一級的懸浮台階。
似有六龍回日之高标。
吓得夜昙趕緊用繩子将自己和腳下的建木樹幹綁在了一起,還不忘繞了好幾圈。
“招财,上面那個就是天門的玄圃了吧?”夜昙閉着眼睛轉頭問道。
“應該是……”他也不知道啊,“傳說中的登雲之梯?”
……那不看着實可惜了。
“……”夜昙的眼睛偷偷睜開了一個縫。
救命!
好高!
和坐大鳥時不一樣。
爬樹和坐飛毯也差不離,一點安全感都沒有。
夜昙轉頭看向正扶着樹木,擡頭張望的小孩。
“……”
都到這裡了,看樣子自己是不得不上了。
“那個……招财啊”,最終,夜昙還是推了推身邊小孩,“要不你在前面探路?”
“……”他還以為她天不怕地不怕的呢!
沒想到居然這麼怕高。
“……繩子給我!”
他可不能讓她看不起!
“那個……你來解!”夜昙還是不敢睜眼,“然後把它綁身上,記住了一定要綁緊了啊!”
“知道了啦!”
這女人現在完全就跟個盲人一樣,和之前兇自己的樣子判若兩人。
一級,兩級……
一切都很順利。
等到十幾級的時候,夜昙已經漸漸放下心來。
正在此時,她突然就感覺腰間一緊。
是的,夜昙一時間忘記了,繩子綁在一起的話,固然會增加一些虛無缥缈的安全感。不過,一旦出意外,自己也會被下墜的沖力帶走。
天哪!
誰能想到這雲朵居然是陷阱。
圍繞着高大若木的那些雲朵是實心的。
而再遠一些的,居然是空心的!
大概也是為了防止那些别有用心的盜藥人。
“哇啊——”從來都無比寂靜的昆侖秘境之中回蕩着兩聲尖利的慘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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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幸掉下來的時候,巨大的若木為二人做了緩沖。
等身子終于落在了地面上之後,他們又翻了不知道多少個滾。
總之,就是往下掉一會兒,又滾一會兒。
最終,二人也不知道到底掉在了哪裡。
“嘶……”夜昙醒來時,感覺自己渾身酸痛。
她小心動了動手腳。
行動上倒是沒有什麼大礙。
也沒有骨折什麼的。
自己果然是幸運的~
而帶累自己的元兇就在身邊!
兩次了!!!
夜昙心裡五味雜陳。
不知道到底是要感謝身上的繩子,還是應該把它丢到地上踩上幾腳。
“招财!”她用手抖了抖繩子。
無人回應。
“……”
夜昙也顧不上傷口疼痛了,直接爬過去檢查小孩的狀況。
“招财你沒事吧!”
這會兒,夜昙才看清,他們滾下來的地方是茫茫的冰原。
還有巨大的冰柱自地底生長出來。
飛起玉龍三百萬,攪得周天寒徹。
“招财!”她一邊喊,一邊用手拍打着孩子的臉頰。
孩子還是毫無反應,夜昙的心懸在半空。
這還真的是應了那算命師的話……
舍身舍命……
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如願。
要是他出了什麼事情,那還不如一開始就不要把他給帶出來。
這樣至少還有命在。
……
不行!
他不能死!
她絕對不會讓他就這麼死掉的!
“你不準死!”
夜昙看了看滿身傷痕的小孩,開始掏乾坤袋裡的藥物。
“撐住啊你!”
可惜,幾顆清氣丹喂下去,孩子仍是沒有反應。
“……”
夜昙仰頭看了看雪原。
她決定要原路返回了。
雖然,大多數時候,她離光夜昙都挺倔的,卻不想賭上自己重視之人的性命。
即使決定了要回去,如今,她也必須要從這樣滑不溜秋的冰原爬上去,才有希望得救。
“……”
夜昙覺得自己的手都要僵了。
隻能忍痛将人背在背上。
也不知道是誰的鮮血,滴落在地上,讓凍土高原陸續綻出了紅蓮。
不行!
她不能在這裡放棄。
漫天的白雪,讓夜昙忽然憶起,陣中的軒轅墳。
也是一樣的冰天雪地……一樣的孤立無援。
那時候,她也覺得已經沒有希望了。有他在身邊,才能堅持下來。
她絕對不可能輸給沒有情的!
“招财……不,沒有情,你趕緊起來,起來陪我說說話呀!”
這樣她也能支撐得下去。
“你說說,你怎麼這麼沒用啊!”
雖然沒人回應,但夜昙還是自顧自地說着小話。
“你不是很厲害的神仙嗎,怎麼被我捅一下就會變小了?”
“都怪你,想出的渡劫辦法這麼差勁……”
“現在更好,一點法力都沒有……”
不過,好歹他也算個取暖包,冰天雪地裡,多少還能給她點溫暖。
所以,也不算太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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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爬了将近一半冰原時,夜昙感覺到身上背着的取暖包動了動。
别說清氣丹了,帶來的仙丹邊角料都喂給他了,看來終于是起作用了。
“招财?!”
“好痛……”他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後腦。
“你别亂動!”夜昙差點腳滑。
“乖一點!”再掉下去的話她一定要瘋。
“可是我真的好痛!”
“你怎麼這麼嬌氣!”夜昙咬牙切齒。
大多數的血還是她流的呢!
“不然……我們還是回去吧?”小孩才剛剛醒來,并不知道夜昙已經決定回去了。
“離光夜昙,我們回去好不好?”
雖然後果可能會很嚴重,但看見她這幅慘兮兮的樣子,他突然就不想繼續了。
一路上,風霜雨雪共嘗,甘甜苦樂同擔。
原來有人為自己着想,被人擔心,是這樣的感覺。
“我……好冷啊……”見夜昙不搭理自己,小孩又編出了一個新的借口。
是很冷沒錯。
“你們神仙體質不一樣,你還披着天光绫呢,不會冷的對吧?”夜昙卻沒有被糊弄過去。
“這裡本就是仙境,要不你自己想辦法喝點上佳清氣吧?”
别的不說,這昆侖,号稱是西北極寒之地,應該有清氣吧?
隻要撐下去,總能得救的。
“招财,你趕緊看看周圍有沒有清氣啊”,夜昙有一句沒一句地和人扯閑篇,“有的話你别傻愣着,趁機多吃點啊!”
“這裡沒有至純的清氣……不過還好,也沒有很濃的瘴氣。”
和之前他們預料的情況不太一樣。
“真的?”
“……這裡就是沒有清氣好嘛!”小孩忍不住強調。
“胡說!風明明這麼大,肯定有清氣的吧?”
“……”孩子不說話了。
“要不你還是和我說說話吧?這樣就感覺不到冷了。 ”
夜昙能感覺到,他很虛弱。
“……那你想說什麼?”
“……”人變小了,連腦瓜也變遲鈍了是吧!
居然連話題都需要女孩子來想。
一點都不解風情!
“等……回家……”夜昙将孩子往上送了送。
“我請你吃火鍋吧?你想吃什麼?”
“……嗯……那我要金針菇……”
“行!”
“咦?那是什麼?”一邊爬着,一邊唠着,夜昙的眼睛突然被什麼東西晃了一下。
“……是花啊!”她眯起眼睛。
暮雪冰重,瀚海生花。
嵯峨九關常烈風,那花,卻依舊開得明媚又□□。
“什麼花?”
她背上的小孩也睜開了眼。
“看着像蓮花,招财你認識嗎?”
“你爬過去讓我看看。”凍土生的蓮花,他的确聽那人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