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廂，玄商君正仔細打量着女童——胖乎乎，白淨淨的，倒是不髒，不像是被人欺負的那種仙童。“你是哪個殿裡的？”等回了天，他要讓飛池去和這主人說說，這種小童還是别給人派活了，若是當真少人手，就讓母神安排。

“爹你在說什麼呀！”少典進寶一整個愣住。“是進寶呀！”

她當然不會認為自家爹爹會和娘親那樣，扯些謊話來戲弄她。

不過……這可就更加不妙了啊！肯定是發生了什麼事。娘親也不在這……

“姑娘……”玄商君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這小娃娃在說什麼。他當然以為對方是年齡太小，所以錯認了。

“我沒撒謊啊爹！”少典進寶額頭冒汗，顯然是急了。“進寶發誓！”她将兩隻小胖手舉過頭頂，“三清爺爺都可以為進寶作證的。而且！而且進寶還可以發血誓！”說着，她就開始結印。

玄商君本想阻止，奈何少典進寶的法術天份并不遜色，三下兩下就畫完了符。鐵一樣的事實就這樣怼在了少典有琴面前。

“……”他怎麼可能會有女兒！

憑空就是一個霹靂，震得少典進寶忍不住用小手搓搓自己臂膀。

太可怕了！她以前隻是偶然間聽娘和帝岚絕叔叔講起過——爹總是失憶，沒想到竟是真的！天界那麼多醫官，怎麼也沒人替爹治治這病呢！

某個寶完全搞錯重點。

“爹！進寶真的沒撒謊，進寶也不知道爹你為什麼就失憶了，娘還不見了！進寶真的好害怕好害怕嗚……”少典進寶扒住人腰不松手。電光火石間，她已經做了決定——要是爹還不信的話她隻能爆哭撒嬌了。

太可怕了！某神也是這麼想的。入玄境前，他還隻是個小孩子。

甫一出關，忽然就告訴他孩子都這麼大了。那關鍵的女子……孩子的娘……他連面都沒見着。啊不對！少典有琴，你這是在想什麼啊！

這孩子一定是和父母失散了，心中害怕，所以才會錯認了自己的。

至于那血誓……那血誓到底是什麼情況啊！？

天賦奇高如玄商君，都不能自圓其說了。

“爹爹抱！”少典進寶看着自家爹爹變幻莫測的神情，适時展開她最拿手的絕技——撒嬌大法。此招一出，潔癖深重，法力深不可測的玄商君也無招架之力。畢竟就連夜昙公主也是一樣——罵罵咧咧還是會抱她來着。

少典有琴想了想，往進寶腦袋上兜頭就是刷刷幾個清潔決，這才将孩子抱起。少典進寶的小手立即就點上他前額，倒也不偷偷摸摸的，相當光明正大、毫不客氣。可惜她那法力就如泥牛入海。

“嗚……”某個寶小臉更垮了，卻也沒有想放棄的意思。

玄商君輕輕移開覆在自己額頭上那軟乎乎的小手。

她這年紀，大約比閉關之前的紫蕪還要小上許多，抱在手裡軟得要命。

他有些慶幸自己一早就給孩子施了清潔咒，這才能忍受陌生小孩對自己的上下其手。

“嗚……”眼見着不能幫自家爹爹恢複記憶，把少典進寶郁悶的。

她垂頭喪氣地用兩隻胖乎乎的小手圈住玄商君的脖子。

“爹爹，你聽我說嘛！進寶沒說謊的，我們剛剛才在天界堆雪人，然後咻的一下，進寶就在這裡了！”還好自家爹爹是個願意聽人說話的，也能容忍她在懷裡手舞足蹈。“娘親也嗖的一下就不見了！爹你快去找她！”娘親肯定有辦法的！

“……”娘親……想到此處，少典有琴又忍不住輕輕打了個寒顫。他連她長什麼樣都不知道，怎麼找？一切都得等回天之後，才能從長計議。

“本君先送你回去。”說罷，玄商君便化作一道星光，奔上靈霄。

卻才上天，更出人意料的事情發生了。

“這是……”怎麼回事？！他離開之時，南天門分明好好的，眼下，不過在人間逗留了幾個時辰，怎得連天門都無人值守了？

玄商君疑惑之餘，便隻是徑直往裡走去。

少典有琴走到姻緣橋處，卻見憑空一個大洞。

“……”玄商君面沉如水，被他抱在懷裡的某個寶不安分地冒頭，伸脖子去看，身子很快便被攬回來。

姻緣橋對面是一個黑漆漆的大洞，猶如深淵。“爹爹，這是怎麼了？裡面有沒有人呀！咱家的九霄雲殿呢？”不要啊！她還想着将來繼承帝位呢！

少典進寶一不小心就露出了本性，那吼叫的聲音大得玄商君忍不住又側目看她幾眼。

誰承想，這疑問居然有人回答。隻聽一人在黑洞裡答應道：“不知緩急奴才！你家靈霄殿已掉落了，無天可上！”又聽一人在旁笑道：“不過叫妖精們用些巧計，偷出靈霄。此即兵法中以他人攻他人，無有弗勝之計也。”

“……”父女兩個面面相觑。靈霄殿被盜失落？怎會如此？

“爹爹……”少典進寶拉拉人袖子，“不如去别的地方看看？”畢竟天門也有好幾個呢。

玄商君這才回過神來，朝孩子點頭，“好。”事到如今，他也沒有什麼更好的選擇了。

隻是，四方天門都成了黑洞。玄商君的臉色也快和那些洞一色了。某個擅長察言觀色的寶便提議再去别處看看。

無奈之下，二人又來到下界，正準備去珞珈山、靈山、五莊觀等地看看情況，一位意想不到之人……白衣大士卻出現在了眼前。

正是大慈大悲南海觀音菩薩。

“觀音尊者。”玄商君将懷裡的孩子放下，進寶也規規矩矩，安安靜靜的。

一大一小恭恭敬敬地施禮。

“神君。”寒暄過後，觀音甩甩拂塵，迅速切入了主題：“想必您也發現了異常。”

“是。”這已經不是異常了，這都無所覺的話，那他們這神仙也的确是做到頭了。

“黑洞後頭乃是情天——七情六欲所建，名為青青世界。其中，一位自诩天命人的邪修鑿開了天，他自号為小月王。淩霄寶殿在情天力量蔓延時，已從鑿縫中滾下，被拖拽進了青青世界。如今，這現實世界中的情也會透過各種縫隙流逝。到最後……世間便沒有情了。剩下的就隻有貪嗔癡諸般欲望。”觀音的語氣不免帶上幾分悲憫。

“為了加速這一過程，小月王還盜取了我教鎮壓極淵寒氣的無量光石。冰獄之力外洩後，便化作滔天寒氣，從地獄蔓延到人間，甚至滲透到仙界。”

一劫之中，愁事幾多。

“所以瑤池水榭才會結冰的麼？”少典進寶恍然大悟。

“是。”觀音點頭。“人間會有大劫。起初是四季驟變，接着，大地冰封，河流凝結，糧食無法生長。百姓死傷，瘟疫肆虐，甚至火焰都會因寒氣過重無法點燃。人心亦被寒氣侵蝕，親人之間反目成仇，好友互相殘殺，善念會被凍結，四界都會因人性泯滅而徹底凋零。”

“這冰和情有什麼關系啊？”少典進寶很是疑惑。

“因這兩個世界的裂縫存在，無量石又被盜。人類、妖怪、甚至神仙，都會因貪嗔癡的增加而喪失善念，當慈悲與憐憫的念頭熄滅時，這個世界會徹底陷入無情的深淵。與之相反，裂縫另一邊的世界則會充斥着情與欲。寒冰洩露，隻會雪上加霜。”

“……”聞言，不光是玄商君，就連少典進寶也沉默了。這還真真是适合沒有情的世界呐！若是娘親在，恐怕會這麼說吧？可是娘親在哪呢？

“敢問大士，我父帝母神他們……”顯然，少典有琴也在擔心另一側的天界諸神。

“貧僧從萬鏡樓台處觀看，為了防止他們反抗，小月王動用了寒冰之氣。天庭中的低階神仙因法力不濟，一些已被凍成冰雕，但其餘神仙未被冰封，不過，由于寒氣壓制神力，行動受限。”

“我教試圖幹涉，可日前，極樂世界的蓮池亦開始結冰，大慈悲之力已然消褪。諸佛菩薩的金身也漸漸被寒霜覆蓋。”

“阿彌陀佛閉關于光明無量殿，以自身佛力抵禦寒氣擴散，但力量有限，急需依靠衆生心念補充佛光。”

“大士，我明白了。”這情況的确萬分危險，牽一發，動全身。“隻是……還請大士指教，本君該去何處尋情？”

“下界。”

“……好。”

“等等……”少典有琴正待出發，又被叫住，“玄商君，你需先去找一人。”

“？”

“尋情，需和這孩子的母親一起。”

“母親……是誰？”少典有琴艱難開口，語氣頗有些凝澀。

“離光氏的夜昙公主。”

“夜昙……公主……”這離光氏的公主他是一個都不認識。

“對了爹！朝露殿裡有娘親畫像的，穿紫衣服的那個就是娘親啦~”少典進寶适時看穿她爹的苦惱，忍不住插嘴。

“玄商神君，你此去，當盡快找到地脈紫芝，然後借助你二人之間的真情之力，堵上極淵之縫隙。至于小月王，世尊會出面。”

“為何……需是我們？”雖然大緻明白觀音之意，玄商君還是有些疑惑。

“而且……您說地脈紫芝？！”

“爹爹是這樣的！”少典進寶開始解釋。

“你說什麼，你娘是地脈紫芝？！”玄商君忽然有種兩眼一黑之感。這一天他可能承受了太多。

“如今，世界已經受到了影響，比如地脈紫芝的清花——離光青葵的身份。”

“觀音尊者，我大姨她怎麼了？！”某個寶相當關心這個。

“……大姨？！”少典有琴忍不住扶額。離光青葵不是太子麼？！不是紫蕪的未來夫婿麼？！

“進寶，你是說離光青葵是你……大舅？”玄商君有些艱難地發問。

“啊？爹你說大姨什麼？”

“……”受到的驚吓過多，少典有琴倒是冷靜下來了，他兀自沉吟。地脈紫芝花靈……不該是女子麼？乾坤倒轉……所以，這事已經是十萬火急了。

“可是……”少典進寶想的完全不是一碼事。

雖然大姨是女的，但花靈……就不能是男子麼？寶的疑惑。

不管什麼時候總是能有閑情胡思亂想，這點明顯就是某花的真傳。

朝露殿。

“爹你來看！”少典進寶将自家爹爹拖到畫像前，“這些都是你當年給娘畫的~”還好這些畫像并未因這四界災變而消失。

卻也難怪，畢竟某朵自信花那可是相當滿意自家美貌的。這結果……許是執念發作也說不定。

“……”少典有琴的手輕輕觸上畫面。自己的作畫風格，他當然認得。

紫衣……臉……是今日碰到的那紫衣女子！原來她不是離光青葵的側妃，而是他妹妹離光夜昙！難怪太子喚她“昙兒”。

“這……”尴尬，驚恐，為難……玄商君百感交集了一會兒，終是恢複了以往鎮定——此事隻能先去找東宮商議。

聽罷玄商君所言，青葵将信将疑，但也不能視若無睹，而且……

“可是玄商君，昙兒她與沉淵有婚約的……”

“這……”事情越來越麻煩。可四界危機在即，他哪裡能什麼都不做？

“有勞太子殿下請公主前來一叙。”

“好。”雖然昙兒大概……不會同意的。想到這裡，青葵忍不住深深歎氣。

“你說什麼？！”果不其然，某公主的白眼翻得快要飛起。

“不是，我為什麼要因為未來或是過去的事情和你在一起啊？”

“你又為什麼要因為這種事……”夜昙看看眼前的神族人，又看看青葵。

“是不是傻？”原來天底下的大傻子不止是青葵一個啊……

同時，夜昙姑奶奶又鄙夷萬分：“要當傻子你一個人去當，可不要拉上我！”

說罷便拂袖而去。

“……”這背影今日他見了多少次？

“玄商君，昙兒她向來性子跳脫，一時半會接受不了也屬正常。”青葵隻能上前，替自家妹妹打圓場。

“本君……明白。”玄商君沖人點點頭，硬着頭皮去追夜昙公主。

事關四界，又有觀音指點，他當然義不容辭。

還有某個寶可憐兮兮的語氣，也很難忽視。若是自己與夜昙公主不能再續前緣，孩子會怎樣？真的不好說。

少典有琴找到夜昙時，對方也沒走得太遠，就在飲月湖邊扔石頭玩。

青葵的婚約一日未解除，她就一日不得舒坦。

“夜昙公主，如此下去，衆生将堕于極深的無明，愚癡、執着……天地失衡，寂寒之劫将至。”

“什麼危機！我才不信！”據這傲慢的神族說，四界未來會陷入寒冰之中。這一劫數，乃衆生共業所鑄。極端的冰封不能消解，根源在于衆生心靈深處的冷漠。可這冷漠本就存在，緣何會到如今這種一發不可收拾的境地？

“而且你不是神族麼？神族不是最不喜歡别人有情的麼？你們這這這……”她點點自己胸口，“不都空心的麼？”夜昙公主難得被人追着請求下嫁，感覺挺新奇，自然要擺一擺譜：“要我說呀，假作真時真亦假，世界分屬兩極，那不是挺好？”無極就是太極嘛~

“而且……有沒有情重要麼？”夜昙到底是不大相信的，她覺得自己對青葵的感情簡直堅不可摧，怎麼可能消失？

“出入神仙洞，往來蓬島天。你們神仙素來無情，也與常人一般度日，為何此時反倒着急了？”

“公主，這個世界會毀滅的。不光是淩霄寶殿不再，如今，佛教的諸天淨土也被寒氣波及。蓮花枯萎，寶光黯淡。人間會天寒地凍，大地冰封，河流凝固，甚至火焰也無法燃起。最可怕的是，人的内心變得冷漠，無法感知他人的痛苦，逐漸陷入孤獨的深淵。人生天地間，最終會逃無可逃，退無可退。所以，必須要以真情喚得慈悲之神光普照九州四界。”

“但另一個鏡像世界依舊存在啊！大不了我們打去那什麼……青青世界？把他們的地盤都占了！”說到此處，夜昙公主興奮握爪。

“再不然要不咱們去昆侖找找太陽？”不是說世界要變冰窟窿麼？那昆侖的名産不就是太陽麼？

“……”他根本說不過她。

閉關千餘年，他唯一的難題就是十重金身，可眼前這道難題亦不遑多讓。

無功而返的玄商君并不氣餒，畢竟折戟沉沙這事……他也算熟悉。

隻能和某個寶在日晞宮偏殿裡胡亂歇下。

說是說歇下，其實他哪有心情睡覺。

就這麼過了十幾日，玄商君并未取得絲毫進展。某個寶也皺着張小臉，對自家娘親的油鹽不進深感苦惱。

這日清晨，少典有琴同往常一般早早起來練功，卻被圍在湖邊的侍從驚吓到了——閉關許久，真的沒見過這麼多人！

“爹爹~”玄商君身後，少典進寶揉着惺忪睡眼跟了出來，小靴子将積雪踩得嘩嘩響，“怎麼了？”

許久沒換來一個回答，她仰起小腦袋看看自家爹爹，又看看冰湖邊。

“爹你是不是想知道發生了什麼？進寶去幫你問~”她可是爹娘最貼心的小棉襖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