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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愣着幹嘛,趕緊拿下,關進柴房!”
“你若将醜事傳揚出去,不怕他人恥笑麼?”面對狐假虎威的一幹家丁,夜昙氣定神閑地背過手去。至多不過就再打一架,反正也不是打不過,有何可懼?
“那就動用我霍家家法。”霍老爺的拳頭攥得死緊。
“哦?你确定?本姑娘勸你還是好好想想吧。”夜昙公主邪魅一笑,“你這夫人,背後可有娘家。若你無緣無故處置了她,你确定她娘家能饒了你們?”據她調查,這夫人娘家可不簡單。
“本就是為抱人家大腿才娶的,不如就當作無事發生?至于你這婢女麼,就由我帶了去。”
“你!”
“哎呀你别急嘛,聽我跟你說。”夜昙湊近去,又被霍府家丁攔住。
“欸?”她瘋狂用眼神示意霍家老爺,甚至還沖人抛了個媚眼,“老爺~這……”
玄商君眼角眉梢微動。根本沒眼看嘛。
下人們也低下頭去。不知道的,怕會以為她是這家小妾,正抓着機會謀算上位呢。
霍老爺的拳緊了又松,手亦擡了又放,最終長歎一聲:“讓她過來。”
“哎呀放心吧~你聽我的,絕不會有錯。”夜昙神神秘秘遞給人一瓶藥。
“不要聲張,到時候一了百了。”她擡手撕拉一下對方的胖脖子,“我保證,他們絕對查不出一點破綻來,大家都方便不是?”
霍老爺臉上的陰霾這才有所消散,剛要去接夜昙手上的小瓶,就被打掉。
“你得再給我一筆錢。”
“什麼?!我還要給你們錢?”霍老爺簡直暴跳如雷。
“不然呢?難不成免費?”
“來人!”
眼見家丁又要圍上來,夜昙咧嘴一笑:“哎呀,你聽我說完嘛!我們本來就是臨時在你這裡歇腳的。這幾日給你做了好些白工啊!而且,我這藥的原料可是很貴的,現在就隻收了你一個工本費罷了!”那可是她軟磨硬泡才從青葵那讨來的,可心疼的呢。
“而且,這不我還得幫你将那勾引你家少夫人的假小子給……”夜昙意味深長地朝人做了個切菜的手勢。“一舉三得,這麼算下來還是你賺了不是?”
“……罷了。”霍家老爺最終還是擺擺手,讓親信帶着人去取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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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府門外。
“……情誼。”
玄商君于夜色中長生玉立,夜昙公主蹦到人跟前。“想什麼呢你?”
“這……也能算是情麼?”
“這怎麼不算情呢?”
“這和那妖人營造的青青世界有何不同?”
“怎麼,你不懂啊?”也是,這榆木疙瘩。“那可是大不相同啊!不懂的話,就好好看看自家瓶子吧!”
“?”玄商君從懷裡拿出淨瓶,瓶身亮了亮……竟是真的。
“你剛才給了霍老爺什麼?”眼見夜昙公主笑得一臉花開,心情甚美,少典有琴趁機發問。
“青葵給我的假死藥啦。人呢?對了……哦,你先想着,想不出就等着本公主一會兒給你解惑啊——”夜昙轉身,一溜煙小跑,追上去拍拍帶出來那丫頭的肩膀,頗有些艱難——這高的,的确不像是一個姑娘。“放心吧,她不會有事的,到時候你辛苦一下,去刨個墳頭,把你家夫人接出來就好了。”
“我就在此處等她。”
“呦呦呦,這真是情比金堅呢~”
“夫人的苦,你不懂。這深宅大院,是會吃人的。所以人們才言‘侯門一入深似海,從此蕭郎是路人。’”死了,才好。
“我怎麼不知道啊?”夜昙癟癟嘴。她和慢慢也經常玩這種扮演遊戲。不過,她隻喜歡青葵一個啦。“這主意都還是本姑娘出的呢!”
“今日之事,還要多謝姑娘了。”丫頭深深朝人揖了一禮。
夜昙公主揣着手走回來,見玄商君還在原地思索,臉上笑容更深。
“還沒想通?”
“公主,依你之見,這兩種情究竟有何區别?”他雖然于法術上很有天賦,可于有情之道上,的确不能算悟性高。那不如就向她請教。
“這情可不一樣,你說的那青青世界是濫情,咱這霍家高牆裡頭麼,可是真情。”
“真情?女子之間的畸戀也算得真情麼?”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她們,還不能稱得上是真情麼?那世間大抵也沒有神君您要尋的真情了,您老人家還不如趁早打道回府吧~”夜昙揣着明白奚落人。“哎呀~差點忘了呢,您老人家的神仙洞府也不見了哦?”若她朝露殿一夕之間沒了,她也是會心疼的!何況這塞滿寶貝的天宮呢?想到這,夜昙又很是自以為善解人意地踮起腳拍人肩膀,試圖安慰。
“……”
“怎麼樣,沒話說了吧~本公主厲害吧~”又毛手毛腳地拍拍人胸脯。“以後好好跟着本公主混吧嘻嘻~”
“……說就說,能别動手麼!”
“嘿!我說你啊!”一個大男人,事情真是多!
“男女授受不親,公主沒學過?”
二人吵吵鬧鬧地融入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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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複一日,又是氣溫凍人的一日。可想而知,不管是去年,今年,還是明年,都是個肉眼可見的饑荒年景。
夜昙停下腳步。“好想回家啊……”但她又已經答應人家了,也不好就這麼半途而廢地回宮。如果沒有成果她很快就會膩了,可偏生自己又實在太優秀了,要是沒有自己這少典空心該怎麼辦呦~
“哎呀,哥哥一定忙死了,也不知道有沒有好好休息……”昙的碎碎念。
“公主可是累了?”自己也幫她拎包袱了,也知道她是想家,可回家……是不能的,那……“要休息麼?”
“呃……哇啊!”正感歎自己算無遺策的夜昙一下跳開。原是被路邊的餓殍抓了腳腕子。随着她的動作,那人也被踢得滾出去老遠。
“站住。”一群目露兇光的男人圍上來。
“幹嘛?”碰瓷啊?
“打了咱們的人還想走?”
玄商君默默上前,将人護在身後。誰知某人卻并不領情,又從他背後鑽出來。夜昙忍不住踢踢自家羅裙,試圖甩灰。
“你們幹嘛,搶錢嘛!”看着面前這群眼神發綠,破衣爛衫的災民,夜昙相當警惕地從神君手中拉過自家小包袱又緊緊抱住——雖然完全沒有必要。即使隻有她一個,大概也能保全自己——前提是用上東拼西湊偷學來的法術。但讓她暴揍一群流民……還真有些……嗯,他們都又臭又髒的,根本下不去腳!
“趕緊走!走!”夜昙拉住少典有琴想離開,卻再次被人群圍住。
“老大,你看怎麼辦?”
“抓了!煮了!”為首的壯漢言簡意赅,說完還不忘哧溜一口碗裡的湯。這對男女衣着光鮮,一看就知道有錢。這送上門來的肉票,當然不要白不要。
“嘿!”夜昙将抱着的手臂一摔,無視了少典有琴還未說完的規勸,甩過包袱,一蹦三尺高——都要給人做成肉包子了,這她還能忍?
“……”玄商君習慣性地歎氣。這麼些日子以來,他可太習慣充當夜昙公主的打手了。一開始的幾次,他還會去拉她,後來便也随她去了。
僅僅經曆了幾次實戰後,少典有琴就已了解制服人族究竟該使出幾分力道,如今更是駕輕就熟。這會兒,剛才還口出狂言的領頭人已被摔出老遠,乒鈴乓啷激起一地煙塵。
“欸,小心點。”夜昙忍不住嗔道:“那鍋裡還煮着米粥呢吧,可不能浪費了。”到時候可以分給那些真正需要的災民。她收了美人刺,蹦蹦跳跳來到大鍋邊,随手拿起菜勺攪了攪。
沒想到,該有的米菜沒見着多少,卻撈起一些根本意想不到的肉來。
……人肉湯。
“嘔——”猝不及防,效果過于驚悚,就連夜昙公主也忍不住。
“你們這群混賬!”夜昙吐夠了,就要沖出去,反手就被玄商君拉住。
少典有琴沖夜昙搖搖頭,示意她不要沖動,先調查清楚。
“還要調查什麼呀調查!這人不就是證據麼?你看那指頭的油花兒還漂着呢嘔……”她忍不住犯惡心。
“不是!那是人家自願的啊!”臉頰青紫,快被壓到地裡見土地的流民頭頭不由狡辯起來。
“哈?本姑娘長得很像傻子咯?”夜昙忍不住踩得更重。
“真不是啊!那是來放糧的官員……”
“你的意思是這放糧官最後還能把自己也給放了?”騙鬼呢吧!
“那大人可真是個好人呢……”這時,一旁響起了另一蒼老的男聲。沒辦法,那頭目的臉此時已經被夜昙踩實了,根本無法出聲。
“大人放完糧後,那群小混混還堵着大人要糧。人太多了……太多了……”流浪老漢的聲音蒼涼起來。“大人也沒有辦法,最終……”
“……”最終怎麼樣?究竟是自願成為口糧,還是被逼成為口糧,這就不得而知了。結局總歸不太美麗。
夜昙公主思索片刻,尋麻繩捆了首領,又扯扯玄商君袖子示意他跟自己來。
二人在大街小巷穿梭。不多時,夜昙偷摸将一小乞丐堵在角落裡,又鬼祟塞給人一個大餅。
“姑娘公子有所不知啊,那夥人是咱們這裡有名的惡霸。”乞丐從最初的驚吓中緩過神來,搖了搖被從天而降幸福沖暈的腦袋,兇猛地連啃兩塊大餅後,終于開始如夜昙所願地爆料。
“你們這沒糧了麼?”
“那哪能啊!”
對視一眼。果然如此。
“那縣太爺不管麼?你們去沒去官府要?”這裡民風挺剽悍的,餓得兩眼冒星星還不孤注一擲麼?
“去官府?官府哪裡會發錢給我們,不搶錢就好了。”
“……”無法反駁啊。既然如此……夜昙轉過頭和少典有琴咬耳朵。
“不如這樣吧,我們去官府糧倉裡偷一點。反正不管什麼時候,官府總是餓不死的啦。”
“……”偷自己家糧倉這事吧……就挺難評的。
“走!”
夜昙亮出離光氏的腰牌外加青葵給她那加蓋了大印的文書,押了一串兇徒,順利(大搖大擺地)進了府衙門。
“冤枉呀公主、大人!”縣令倒頭就嚎:“我們也是從當地的富商那裡買的糧啊。”說罷,又哭喪着一張臉看向這兩位從天而降的欽差:“公主、大人盡可以去看,咱們縣衙裡都快揭不開鍋了!”
“……看就看!”夜昙在縣衙裡轉了圈,便提起裙子往衙門外頭走。
“怎麼了?”玄商君稍有疑惑,“不去看看縣衙糧倉麼?”來都來了,他都做好劫富濟貧的心理建設了。
“留在這裡也沒用。”夜昙不置可否:“那些都是謊話。”
“?你是說,其實他們……”早就預料到會有上官檢查,已經準備好了一切?這一貧如洗的凄苦狀況都是演技?
“所謂官商勾結從來都是如此。”夜昙背着手,扭着屁股跨出大門。
“……你究竟從哪裡看出來的?”夜昙公主的觀察力的确讓他敬佩。自從出了宮,一路行來,所有的行程都是她決定的,但次次都成功。
“這還不簡單麼?”方才路過糧店,她看到了糧價,覺得有點貴,所以不想買——夜昙公主當然不想自掏腰包咯。
就想到,先去劫縣衙碰碰運氣,既然撲了個空,那就隻能去劫奸商了!
“沒辦法,隻能去那個糧店看看咯~”實在不行的話,就隻能自己付錢了。還好她出來之前問青葵要了很多路費。為了救濟災民麼,總歸也能夠報銷不少的嘛。而且……夜昙轉頭看向身邊人,這玄商神君好歹也是神仙,變個個把金子還不是手到擒來?本質上,夜昙公主還是不想多掏錢。
“什麼叫你沒錢?!”夜昙張大了嘴巴。
“神族不能在界下私蓄家産。”
“啧啧……那些人還擱那兒和你跪拜求财,原來你一文錢都沒有啊?”之前他們都是混進别人家蹭吃蹭住,她倒還真沒注意他居然沒錢這個事實!
“你要做什麼?”玄商君警惕起來。她那表情就是有鬼了!
“沒錢那就搶呗?反正早說要劫富濟貧了。”
“不可。”公然搶劫商戶,這成何體統啊!他絕不能坐視不管,聽之任之。
“那怎麼辦,沒有錢啊……”夜昙摸摸自家下巴,“那……要不就去找人談談?”她可是公主……不行的話也可以用青葵的名義去騙啊呸,借糧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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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會借。我可是生意人。”糧店的主人是一位精明的女老闆,姓秦,據說還是這整個縣城的首富。整個糧市現在都掌握在她手上。聽了夜昙的要求,對着她故作谄媚的樣子,女老闆一臉皮笑肉不笑。“要買我的糧,就要按市價。”
“不是我說你這人怎麼聽不懂人話呢?本公主說的是借,大不了給你幾成利好了!”買?現在的糧價是平時的二十倍,若真的去買她才是腦殼掉地上,(卒瓦)了!
“我為何要借?”秦氏老闆娘冷笑一聲。“十年前,我和兄長逃荒來此處時,我們都快餓死了,這裡的人,從官府到百姓,沒有一個人願意給我們一粒糧食。”全都是靠她自己,才能有今日。
“大人不妨去打聽,縣太爺的妹妹嫁給了我兄長,但要買糧,我們還是公事公辦,分文不減。公主難道要強逼平民?那小民拼了性命也會上京告禦狀。”
“你……”聽到此處,夜昙略有些底氣不足。如今監國的可是青葵,她可不想把事情鬧大,再節外生枝。
“我們家不是做慈善的。大人請回吧!”
“你!真是豈有此理!哼!”和玄商君混久了,夜昙偶爾也會拽幾句對方的台詞了。“走走走!”
夜昙的想法是——找那個老闆的哥哥再談談。按那黑心女商人的說法,他們兄妹相依為命許多年,應當還是有感情的,所以……
于是二人又返回縣衙,通過縣令找到了那女首富的兄長秦老爺。
聽聞了夜昙二人的目的,一身鄉紳儒雅打扮的秦姓老爺有些為難。
“我說不動她的。”他搖着頭。
夜昙一聽,當然不高興了:“你試都沒試,怎麼就知道不行!再說了,你妹妹說你們是相依為命的兄妹,感情一直很好。我看你根本就不是誠心的!”
“你知不知道,有官府的人因為放糧,激起民變,管事的都被煮了!”
那鍋湯裡的手指頭她可是看得真真的!
“大人,你以為我們不想救麼?”秦老爺苦笑,“我也是苦過來的,餓的滋味……那可真不好受。但凡能用的辦法,我們都用上了。我也不止一次找過我妹妹,可是我妹妹她……她對我心有不滿,所以你來找我,是找錯人了。”她對他有心結,他知道。可那不倫之情,他如何能接受?
“胡說八道!不行你今日必須要同我走!”夜昙強行扒住人胳膊,就要往外拖。
“……”秦老爺很無奈,但對方又是真正的欽差,再怎麼樣,他都不可能像對待平民那樣,将這些人掃地出門。何況這女子……完全不像是個能随便對付過去的。
“大人,我就同你說了吧,事情是這樣的……”思索再三,他隻能選擇據實以告。
“你是說真的麼?”夜昙抿唇。
“千真萬确。還請大人不要将此事傳揚出去,不然小民這……”秦老爺的臉皺成一塊絲瓜皮。他還是要在這裡生活呢,這麼些年,也算是有些地位,該有的臉面當然要維持。
“啊……你放心啊……”夜昙公主表情扭曲,僵硬回頭。
“怎麼?”玄商君挑眉。方才,他倆擱一起說悄悄話去了,他也不方便湊上去聽。
“呃……沒什麼。”這情感……扭曲是扭曲了點,但她也不是不能理解。自己不也差不多麼。但是……青葵的想法是什麼呢?是不是也和這姓秦的老爺那樣,覺得自己很多餘?若是青葵真娶了少典紫蕪,那自己又該怎麼做呢?是向黑心女商人那般心懷怨恨?不……夜昙一邊想,一邊邁開步子往外走。
“等等,你去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