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昙的動作僵了。
不過隻僵了沒一會兒。
站得累了,如今她正在蓬萊大殿裡頭繞圈跑。
少典有琴放下手中筆。
他覺得,今日蓬萊,與往日有些不同。
倒不是說風比往日大——這沒什麼奇怪的,往日天界清氣也是一樣充盈。
隻是,今日這風中,還帶着那麼一絲不尋常的氣息,很陌生。
究竟是什麼呢?
話到嘴邊,他卻說不出來。
索性就先放了法卷,拿出先前磨到一半那塊星辰玉佩,繼續加工。
夜昙刻意繞到孩子身後,蹲下來,輕輕朝人後脖頸吹氣。
從前,她偶也會這樣鬧青葵。
少典有琴放下玄珀,又摸摸後頸,臉上泛起些古怪來。
夜昙瞅瞅一臉疑惑的小孩,嘴角泛起一抹邪笑。
嘿嘿~
實在不怪她看到他就起歪心思呀!
誰讓他真的就長着一張“快來欺負我”的純良臉蛋麼~
濁花熟稔地為自家蠢蠢欲動,泥潭冒泡的小心思找着借口。
于是乎,既風鈴搖動後,又是法卷憑空飛舞。
丢掉丢掉,通通丢掉!
離光夜昙坐在案幾上,翹着小腳,作着亂。
“回來!”
少典有琴追不上飄在空中的法卷,捏訣也沒用,隻能另想辦法。
環顧四周,蓬萊原隻有幾位霓虹撥來照顧他起居的女仙。
還被他以各種理由支走了。
怎麼辦呢?
無人可求助,但法卷可不能丢呀!明日還要交予師父的!
“有了!”小孩苦惱了一會兒,蓦的想起來,幾日前,自己才在師父的指導下,制作了第一個本命法寶——虹光寶睛。
沒錯,虹光寶睛的原始作用不僅是用來規範行止的,它還兼着二郎神天眼似的效果。
他當即閉眼,将虹光寶睛埋入體中。
“這是……”
借了虹光寶睛,少典有琴敏銳地捕捉到,大殿中有一紫色的輪廓,甚至還在蓬萊案幾處上蹿下跳。
那紫色是……濁氣!
或許是自己打開的方式不太對吧?
他有些不可置信,不由狠狠閉目又睜開。
眼見就要露餡,夜昙索性就在被發現之前現了形。
“你是誰呀?”比起驚疑,少典有琴的第一反應是好奇。
畢竟,沉淵惡煞都能入侵位于天界核心的蓬萊……這可不是笑話麼?
“本公主是……昆侖神祇——西王母的使者,離光夜昙是也。”夜昙開始胡咧咧。
“這次來神界,是為了……考察!嗯!”說謊的第一要義就是自己要相信。
“昆侖?”他在書裡看過。
“你是……神仙麼?”小有琴還有些疑惑。
她身上明明都是和天界格格不入的濁氣。
“哎呀,咱昆侖的神仙都是這樣的!”夜昙撸撸小孩腦袋。
“是你們天界孤陋寡聞了。”
“哦。”孩子倒也不反感被個陌生女子摸頭。
他還頗有些熱心。
“那……有琴帶您去見父帝?”
他顯然是将夜昙當作某個神族長輩了,想着對方既然能逛到自己這蓬萊,必是失了去往九霄雲殿的通路。
“不了!”夜昙一口拒絕。
誰要見老頭子啦!
“其實……本公主也考察得差不多了~”她拍拍手,轉頭就又沖孩子抛了個亂七八糟的媚眼。
“有琴是吧~要不要跟本公主去沉淵玩玩?”
說罷,她又緊了緊孩子伸來的溫熱小手。
沒等少典有琴回答,夜昙一把薅過孩子。
“等等!”
很簡單,孩子還在惦記自家的功課尚未寫完。
“哎呀,别管了!走啦走啦~”
送上門的,她哪裡能讓他溜了呢~
再說了,分身術很累花的!
“這個也拿上,就當是本公主的辛苦費了!”
夜昙還沒忘記順走那未完成的玄珀。
蓬萊安靜,少典有琴失蹤,當夜,竟無人覺出什麼端倪來。
“這是集市?”
初來沉淵,孩子看哪都覺得新奇,駐足于攤位前,步子再難挪動。
他伸出手,想要觸摸,卻又猶豫,最終還是縮回手。
也不僅是因為沉淵商人那從鼻子裡發出的哼哼——顯然是看不起個沒什麼銀錢的孩子。
到底是沉淵的物什,其中暗藏玄機,不好亂碰。
少典有琴記憶力極好,上書囊中法卷,字字句句,皆是分明。
才不是因為……害怕什麼的呢!
他捏緊拳頭。
皆被夜昙看在眼中。
“喜歡麼?”
孩子的眼神還黏在那寶物上。
那是一盞暗紫色燈盞,有着樹形燈架,中央立柱延伸出九條分枝,每枝末端承托一盞小燈盤,樹枝飾以金箔玉片和鈴铛,正光影搖曳。
濁氣都快飄到他臉下了。
少典有琴平時也不怎麼喜歡這種完全不高潔,不雅緻的顔色,今日倒是能感受幾分其中的美感。
妖冶、華麗,又惑人得緊。
夜昙心中有些好笑,還有些生氣——她當然沒錯過攤主那個充滿鄙夷的眼神。
索性就對着老闆撒氣了。
“看什麼看啊?你這堆破玩意兒一共多少錢,本公主今日就全要了。”
“啊?”驚疑之外,惡煞老闆笑得醜臉都快開花了。
“姑娘這是說真的?”
“自然是真的。”
于是便是一通砍價。
夜昙還拍了美人刺,終是定了個也算公允的價格(在某花看來)。
商人老闆都快哭了。
“呀……”離光夜昙摸摸自家衣襟。
糟了,沉淵币沒帶夠。
她原是想着,到了沉淵,找到嘲風,揍他一頓,那不是能原地爆很多金币的麼?
根本犯不上自己帶呀!
隻是,離光大摳門馬失前蹄,千算萬算,卻沒算到突然變換了時空。
“這樣,你等着,我去取錢!”她拿起自家美人刺。
“好,好……”惡煞的直覺總是相當敏銳的——知道對面的女人是個兇神,不是什麼好相與的。
“可不許賣給别人哦!”夜昙習慣性地威脅,自家袖子卻動了動。
“神仙姐姐……”原是少典有琴在拉她袖子。
“算了吧。”他原也隻是覺得這些寶貝和天界不同,想要拿來鑽研一番。
“不行!”夜昙記得,當初自己沒能第一時間買下那支名為“大道同悲”的骨笛,還是相當遺憾的。
自己怎麼能讓她有琴也有這樣的體驗呢!
“你就在這兒等我哦!記住别亂跑!”
于是乎,不顧孩子反對,在威脅完惡煞攤販後,她就直接去了斥候營。
夜昙的目的是找嘲風。
可惜卻撲了個空。
打聽一番,才知緣由。
哎呀,看來嘲風還沒到能掌管斥候營的年紀?
自己到底是高估了他!
夜昙将自家姐夫好好鄙視一通。
最終隻能原路返回,又于當鋪裡當了個随身法寶——那是她用濁氣現捏的。
等她揣着一滿懷沉淵币興沖沖回到攤位時……
卻不見了孩子。
“人呢!快說!”
夜昙當然急得不行,揪着惡煞老闆的衣領,喀喀威脅。
她還記得自己那個夢呢!
那夢是靈吉老兒搞得鬼。
她有琴小時候就是真的這麼傻,随随便便都能被哄走。
這會兒小神仙甚至都還不是神君,完全就是被賣了都能給人數錢那種。
這可是沉淵呢,雖然她給他加了點濁氣做演示,但若不幸被人發現,那扒皮抽筋都是輕的。
“有琴!”
夜昙完全急了。
這旮沓的夫君要是被她給弄丢了,那可怎麼是好?
會不會樂極生悲,到時候連本來的夫君都沒了?
她可不敢冒這個險呀!
離光夜昙在沉淵和個沒頭蒼蠅般亂轉。
就如當年在離光宮内被玩的螞蟻似的。
直到見到了那熟悉的身影。
“哎呀,你在這呀!”夜昙長舒一口氣,還沒忘了幸災樂禍。
“有琴不乖哦,怎麼能亂跑呢!”
這不平地摔(報應)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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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皆知,沉淵強者為尊。
搶劫、殺戮之事,他不想做。
既無心,也無力。
隻因他體質特殊。
每天都過得很辛苦。
大多數時候,他都會默默給自己打氣,可……也會傷神。
他偶爾也夢到母親。
夢裡,隻一個白茫茫的身影。
是你麼?
娘……
他看不分明,看不真切。
心頭霎時間湧上太多酸楚。
他想追上去,問個清楚。
為什麼要丢下他?
可是他做錯了什麼?
他還想說,他會乖乖的,隻要母親能夠接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