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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河星鬥如墜,遠離内侍省,便聽不見宮人忙碌,隻有門軸轉動的輕微響動。
蒼浪從太極殿出來,林玉衡相送,共下白玉階。
“這個時辰召您入宮一趟,說起來,還是陛下念着将軍家中多年效忠。”林玉衡随口閑談,“将軍父兄遠之千裡,北溟嚴寒,實屬不易。此次蒼遙将軍加封鎮國公,實是情理之中了。”
蒼浪一出大殿,平時那副浪蕩模樣就原形畢露,瞟了林玉衡一眼,問心無愧受下他這恭維。
林玉衡這人給他的感覺很奇怪,内侍省是幫忙處理公文,但像林玉衡這種書卷氣腌入味兒了的卻很少。
這樣的人穿着内侍官服跟他客套,總覺得别扭,怎麼看都不順眼。蒼浪倒是聽謝琮提過一句,說他非常早就在内廷站穩了,這些年不知什麼原因被王中尉擠了下去。
蒼浪每回見他都覺得這人肚子裡有壞水兒,雖是留心,卻不大想同他周旋。
這也是蒼浪的一貫作風了,林玉衡不跟他置氣,繼續說着:“聽聞陛下登基前,鎮國公就已上疏。”
“林少監這回可沒問對人,”蒼浪手裡一把折扇打轉兒,“我爹年事已高,加上之前種種傷病,早糊塗了。家中一切基本交由兩位兄長處理。”
北溟一直被蒼氏握在手裡,總歸北地不太平,換人過來,也确實沒那個本事跟外邦再戰。打來打去這麼多年,直到先帝病重,也就是蒼浪到玉京之前,外邦才終于被北溟軍殺幹淨。
自那一戰後,鎮國公蒼遙身體也每況愈下,逐漸退隐,北溟一切政務都托付給了倆兒子,隻有兵還在他自己手裡。
先皇退位前,北溟就給當今聖上傳了書信,現如今再加封,多少有感念“從龍之功”的意味。
林玉衡道:“将軍到京城也将近四年了吧,再過段時間便是中秋,正是團圓的好時候,聽聞将軍一直留有北溟習俗,可有打算回去看看?”
蒼浪扯着嘴角笑道:“千裡共婵娟嘛,我回去做什麼。林少監自然清楚玉京中的世族是什麼做派,我家雖遠在北溟,到底也是同太祖一齊入關。這麼些年,要論規矩,比他們隻多不少,一回去就煩得頭疼。”
“這話也就您才好說,多少人羨慕呢。”林玉衡說上幾句漂亮話。
怎麼不羨慕家中兄弟死了多少個呢,世上多的是貪圖享樂,不願出力的。
蒼浪不愛聽這話。
“可不是麼,冒着熱氣的血淌在冰上,好看得緊。”
林玉衡也不惱,蒼浪的脾氣是出了名的不好,林玉衡這兒還算能湊合聽的了。
月色如水,翻湧在新換的宮磚上,石闆沒有一絲刮痕,滿是清冷模糊的漣漪。
“這個時辰,大多已經落鎖了,還勞煩将軍繞至德政門。我需得往寝殿伺候陛下,隻能送到此處。”
林玉衡說罷,又囑咐身邊的内侍,道:“好生送将軍出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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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緒沒有直接睡下,他準備去尋人。眼看一隊内侍往春園去,順手攔下一個。
被攔下的内侍手捧花盆,困倦地打着哈欠,扭了扭關節,放松胳膊。
開口前,裴緒順勢接下他手中百合,親切笑道:“想打聽個人,您可知曉内侍省中,一個瘸了腿的内侍?”
這人見裴緒有點眼力,眼生卻讨巧,心裡猜着這是新人,便直接甩手給他,“找姜中使做什麼,他該是負責莺鳴園的,隻是那處完工了。要找冊子,怕是要明日,去周邊的春園看看也行,碰碰運氣。”
他看了眼百合,又指了指已經遠去的一隊人,“正好這也是放在春園的,你一并捎過去。”
說罷,他直接揉着胳膊上的肌肉,轉身回掖庭。
裴緒搖搖頭,奔春園而去。
皇宮内極少更改布局,正逢重修,但總體上仍不會有太大改變,多年前裴緒就在這裡學着伺候人,現在的路怎麼走,他一點也沒忘。
隻是行至春園門口,裴緒不自覺地蹙起眉,“啧”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