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裡記着牙子說的話。
“擡頭也别瞎看,老爺們忌諱的可多了。”
少年目光仍舊貼在青磚上,卻能見到那雙鹿皮靴子緩緩走過來。
鹿皮靴子一塵不染,勾着他下巴晃了晃。
“就這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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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緒猛然間驚醒。
院中,潮濕牆面外爬滿藤蔓,雜草從牆邊擠出來,片片綠葉上還能看見露水被曬幹前的形狀。
身下搖椅堪堪能承受住裴緒的重量,他坐起身時,發朽的木腳枨咯吱聲不斷。
裴緒望着眼前一片綠意,喘息之間平複着“噩夢”帶給他的陣陣惡心。
見着舊人着實心情不好,裴緒想,他很久沒做夢了。
起身往屋裡去,裴緒重新打量一遍,心裡盤算着該添上些什麼。
這住所他挺喜歡,就是破了點。
所謂的院子,隻有五六尺寬,更像是一條甬道。
屋裡牆根有幾處已經發黴了,他往上瞧了瞧,大概屋頂也會漏水。
可是院牆很高,沒人會注意到這地方是不是住了人,裴緒覺得異常安心。
鍋碗瓢盆、柴火被褥一概沒有,隻有張飯桌,裡邊孤零零一張床。
什麼都沒有,也不妨礙姜楓卧在草席睡得正香。
他熬了幾個大夜,比裴緒困多了,進屋瞄了一眼二話不說直接躺下。
裴緒想了想,還是決定叫醒他。
“你這麼久不回宮,上頭問起來怎麼辦?”他坐在床邊輕拍姜楓,“總不好我回來頭一天就叫你挨罰吧。”
“嗯?嗯!”姜楓聽見挨罰倆字,一激靈直接坐起身,“什麼時辰了!”
“大概午時。”
“還好還好。是準備住這裡了?”姜楓搖搖腦袋,讓自己清醒幾分,“敲定就成,回頭我再陪你采買些家具。”
“師兄同我一起回宮吧?王中尉沒給安排具體的外閣差事之前,是不是要常常進宮伺候着?”姜楓揉揉眼睛,回味着已經吃完的糖瓜,“咱們各領各的差事,還在同一處當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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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從天際四角墜下,内侍省的翻新也開始動工了。
王中尉有心留裴緒在玉京,卻沒有立即下令叫他跟身邊,他也隻好聽許中使的意思,跟着掖庭補了半天瓦。
淨手後,裴緒準備扒拉兩口飯,又見幾人帶着飯菜正往中堂去。咽下一口菜,裴緒直接過去接手這活兒,端起食盒去找許中使。
堂屋裡,許中使一把奪過内侍手中折扇,邊扯領口邊扇風,扇面上水墨畫都重影。
“是出了什麼急事,給您忙成這樣。”裴緒不緊不慢過去,把飯菜擺上。
許中使一看是裴緒,也不顧忌,咬牙切齒罵道:“還能有什麼事,不就是魏熙這老東西,攪得整個朝廷不安甯!”
“我聽說了些,是要停貢?”
裴緒捧了兩杯茶來,直接坐在許中使對面,端起自己的碗先一步吃上。
“不止!”
許中使這時候是一點吃不下去,口幹舌燥,隻顧着潤嗓子。
“教坊司、梨園、角場,他要一并拆了!他是不怕得罪人,咱們以後可怎麼過啊?”
裴緒垂眸,咬着半根菠菜琢磨了一陣。
天子直率的所有,幾乎都要通過内侍而不是外臣。内侍手裡的破天富貴,肯定不隻是從貢品這一項裡收取。
官職大的,成日替皇室奔走,他們雖少接觸底層百姓,卻少不得要從地方官身上榨油水,最後還是從窮人身上搜羅。
官職小的,摸不到真寶貝,也能直接從百姓兜裡掏出不少銀子。
魏熙既打定主意要停貢,至少是粗略算過的,沒了這些,隻要内侍少貪一點,皇室少一點榮華,讓百姓休養生息一段時間,換來和平是遲早的事。
東嶺外的宵小不足為懼。
就看陛下樂不樂意了。
“我呸!”
裴緒晃神時,許中使正說得激動,啐了一口。裴緒忙抱起自己的碗往旁邊挪了挪。
許中使喋喋不休:“謝太傅也是好脾氣,當初放任他爬上來了,要是我,斷斷容不得他還在朝堂上胡鬧!”
裴緒瞥了他一眼,心想,你也不是什麼好出身。
“寒門出身的人知道什麼,他當真是一點規矩都不懂!”許中使眼裡堆滿不屑,朝裴緒憤憤說道,“他知道咱們派出去多少人嗎?就會說什麼‘斂财貪墨’!他可不知道,整個玉京貴胄都由咱們養着呢!要拿咱們開刀,我看他是做夢,咱們後邊可是大燕的根基呀!”
裴緒默默聽着,把飯菜往前推了推。
“王中尉有什麼打算?”
許中使氣飽了,擺了擺手,“謝太傅一并入宮,在英芝殿商議此事。”他忽然想起什麼,朝一旁的内侍問道:“什麼時辰了?陛下的湯藥煎好了沒有?去催一催!”
裴緒撂下筷子:“我去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