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南春足夠柔和,也足夠讓人軟下心來,卸去一身防禦和疲憊,将心事坦露。
白纨幾經斟酌,最後卻突兀地開口:“玄先生死了。”
雲青梧先是一驚,又定下神來:“我就知道……”
“早在那次鬼市動蕩,我協從玄先生抓捕出逃鬼怪的時候就有預感了……沒想到,我是個開過光的烏鴉嘴,竟然這麼靈驗……”
白纨說了那麼突兀的一句,就又啞巴了,漠然無聲地倒着酒。
醇厚的酒液先在口中帶來了爆炸一樣的刺激,辛辣的味道幾乎是有些沖,然後慢慢過渡,越發柔和,甘洌清甜的香味漸漸地取代了那辣口的滋味,細膩而又圓潤,餘味的回甘,簡直像個含情脈脈的綿竹女子柔情似水地回頭看你。
雲青梧喝着這清甜的酒,心裡卻有些苦澀。
“鬼市動蕩,你為何不上報?”
有人心裡正在發苦,還回味着往事呢,有的啞巴又冷不丁地開口,一口一個大冰錐子。
“瑾如啊,三伏天在你邊上肯定涼快。”雲青梧悶悶地又倒了一杯,一飲而盡,“玄先生當時找我的時候說事情不算大,讓我不用再去打擾陛下,我當時想着天上人都沒發話說什麼,那應該是真沒什麼問題,先生一個人應該是能應對。事情若是嚴重,天上人不會不說。”
“現在想來……”雲青梧重重地将酒盞砸在了桌上,琉璃的杯盞在梨花木的桌上敲出了清脆的聲響,旁邊桌的酒鬼還以為雲老闆是喝得開心了,要敲個拍子出來。
白纨接過他的話音繼續說到:“現在看來祂想要的隻是換個玄武主而已。”
誠然,鬼市動蕩也不是第一次了,這事可大可小,除了玄武主本人,隻有天上人知道鬼市的情況,而玄豫本人是個犟老頭,絕對不會開口麻煩别人,那麼隻要天上人不說,就沒人知道這事到底是什麼情況了。
此事玄豫若是處理好了,那就找裡面的漏洞,若他沒處理好,那就順水推舟,換一個玄武主完事。
剛好前任玄武主也做不下去了,剛好有些禍事發生,剛好他也沒處理好,那為了四方安定,讓位是必須的事,其他人就算知道他故意為之,卻也無話可說。
雲青梧仰頭又喝了一杯:“鬧一鬧吧,喝着沒意思。”
“如何?”
雲青梧起身,敲着杯沿:“一點點呀,二好好呀,三星照呀,四喜财呀……瑾如,你會不會?玩一個?”
白纨拿他沒辦法,幹巴巴地念着後面的:“五魁首,六六大順,七巧,八馬雙飛,酒滿杯,盡歡飲。”
“你這人真沒意思……”雲青梧咕哝着,轉到酒鬼們那邊去,聲稱要拿瓶吹。白纨看他大概是已經醉了,開始思考等會兒是讓他就在酒館裡躺着,還是把他搬回家,最終還是決定冒着被罵的風險把為兄弟吹了兩瓶的雲青梧搬回去。
“酒是福,酒是壽,喝了健康又長壽,”白纨輕聲念着祝酒辭,将琉璃盞再一次滿上,“給您倒杯福壽酒,願您再活九十九。”
酒盞傾斜,透明微黃的酒液在他人推杯換盞的熱鬧燭影間撒了一地,格外的落寞。
白纨覺得自己有些破壞氣氛,四周看看,也沒發現有誰表現得不快,于是收回視線又給自己添了一杯。
身側突然伸出一隻手,勾住了白纨的酒盞,溫柔又不容置疑地将酒盞勾到了自己這邊,白纨順着那隻手看去,看見陛下就着他舉杯的手将盞中酒液飲盡。
“劍南春,也算好酒。”陛下笑着放開他的手,“好酒就更不能牛飲,像青龍那樣屬實是浪費了。”
白纨呆呆地收回手,感覺剛剛喝的酒在此時全部沖上了腦門,比平時任何一次都上頭。
“臉色通紅,小纨喝了多少?”
“沒多少,不是酒……”
!!!
他在說什麼!!!
白纨竊竊地瞅了陛下一眼,生怕他感覺出這話裡的不對來,不過還好,陛下似乎沒感覺出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不是酒,難道是白水?”
“嗯,水。”
白纨扭過頭去,眼前突然多出兩根手指晃了晃,他聽到陛下問:“這是幾?”
他神使鬼差地應了聲:“二。”
“還認得數,看來沒醉得太厲害。”
白纨覺得他臉上越發燒紅,幹脆搖頭晃腦地起身往陛下走去,走近了,順勢一趴,權當自己已經醉倒了。
陛下将他接住,抱在懷裡,白纨能感覺到他在自己耳邊輕輕地笑出了聲,陛下的吐息噴在他的耳邊,他感覺有些燙,酒意上湧,非常想做些平時不會做的事,這念頭讓他自己也有些吃驚,隻能暗自想着自己現在是個醉暈過去的狐狸,不會動。
白纨發現了,跟陛下比起來,雲青梧那哪叫鬧酒?這才是鬧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