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說,你見過雕像嗎?
小惟曾摸過。
亞休斯孤兒院食堂門口左側的小花園中擺着一座天使像,據說,是由一位好心的“客人”所捐贈,孤兒院不懂藝術,沒人能領略它的意味,萊恩院長為表示“尊重”,曾供養了一段時間,待所有人忘了,便随意挪個地方,讓它靜靜蒙灰。
那雕像長作小孩模樣,比小惟高不了多少,被旁邊高大的花卉矮樹一擋,誰也瞧不見它,更不要說讓一個瞎子發現它。
但人的不同遭遇,往往是脫離了平日的軌迹。
那時,他還小,才五歲多,被一個十二歲的大孩子搶走餅幹,理智告訴他不要去惹比他強大的多的人,但他饑腸辘辘,兩天都沒吃過東西,實在沒忍住,伸出手想奪回來。
手剛伸出去,便被那大孩子拽住,用力一扯,他摔在地上。那人似是嗤笑他的不自量力,将他從食堂裡拖出去,雙腿及小腹在地面上摩擦的感覺并不好受,給他帶來火辣辣的痛意。
他像被扔垃圾似的,扔在花卉裡,花枝尖銳的刺紮進肉裡,疼得他張大嘴巴,卻呼不出痛。他看不見,卻仍能感受到那人厭惡中裹夾着蔑視的視線。
那人不單是惦記他的食物,還嫉恨他的容貌。聽别的小孩說,這人長得不甚如意,沒人願意領養他。
無疑,小惟的模樣長得好,許多“客人”都有領養的意願,那人便将藏不住的惡意全注在小惟身上。
小惟那時雖小,但那個細朦朦的雨夜卻怎麼都讓他忘不掉,雨夜将他的童年裹上了一層的潮濕,囚禁了他最後一絲天真和膽怯。
他的頭磕到雕像上,暈過去,那人雖不掩惡意,但心智并沒有那麼堅硬,以為死了人,慌不擇路地跑了。
他被冰冷冷的雨水澆醒,四肢百骸像被寒冰浸過,從骨子裡散出的寒意令身體都遲鈍不少,連痛的感受也不那麼真切。
他扒着天使像站起來,便聽到三聲鐘鳴,在空寂的院裡回蕩,門禁時間已到,遠處的宿舍閉燈落鎖,他回不去了。那是他頭一次待在外頭,本能的恐懼怎麼都壓不住下去。
他無助地摩挲着雕像,摸到它的卷發,精雕細琢的花環,稚小的雙翅,以及精緻得像真人似的臉龐。那時,他還在感歎,怎麼會雕得這樣真切?
如今,他親眼見到遠處廢棄街道上的人像,那姿态,才教他知道什麼是栩栩如生,也不知走近些,它們的神态該是如何的出衆。
小惟牽着一一繼續往前,遠處街道上的人像或蹲或跑或後昂,皆是驚恐的模樣,像是在躲避什麼野獸。小惟當真是好奇,想近些去瞧瞧。
走了幾分鐘,才靠近最近的雕像,它似乎在往前奔跑,身子彎曲前傾,一手垂在身側,另一手前伸,似乎想抓住什麼,卻手中空空。
小惟瞟一眼它垂下的頭,走近,昂視它,一雙眼睛,黑白分明,圓睜着,如正常人般的色采,皮膚卻皺皺巴巴,緊緊貼在骨頭上。
小惟腿一軟,直直後退,一屁股坐在地上,久久心才靜下來。
這根本不是雕像,而是人,還是死人!
在小惟的認知中,雕像就是一動不動的,像人的東西。他怎麼也想不到會有這種像……幹屍卻又不像幹屍的東西。
小惟撿起枯枝,戳上去,衣服像薄脆的餅幹似的,脆生生地裂開。衣服……風化了,小惟一捉摸,這少說也有好幾年了,可他的眼睛為何好生生的,一點都沒有腐化。小惟再戳幾下,破碎的面積更大了些,露出大塊肌膚,皮膚肉生生的,可皮底下似手沒有血肉。
湊近一瞧,透過幹屍裹着的皮,可見底下森森白骨。
這死法……咦,猜不到。
“八十六,這些人怎麼死的?”
〔告訴宿主也可以,隻要宿主……〕
小惟打斷,“可以了,你可以滾了。”
八十六:……
小惟哼哼,憑他的聰明才智,什麼查不到呢?
“鍋鍋,可以走了嘛?”
小惟丢下枯枝,跑到一一身旁,随意道:“可以走了,還有,是哥哥,不是鍋鍋。”抓起一一的小手,心裡的懼意才少了些。也不想多瞧這些幹屍,拐角就鑽進了小巷,小巷木屋水泥樓交錯,修得很亂,地上黑漆漆濕漉漉,一腳踩過去,沾不少泥。
一一耷拉着腦袋,慢半拍才反應過來,“蓋蓋?”
“是哥哥。”
“格格?”
“不是,你再好細聽,是哥……哥……”
“咯咯?”
“算了,随你吧。”
這小巷角角落落也縮着不少幹屍,蜷成一團兒,似為躲藏,也似恐懼。小惟攬住一一的肩膀,加快了步子。
也不敢往樓裡跑,一路尋覓,最終讓他們找着了個很隐密的小洞,似乎是個雜物室,并不大,成人高度,寬約三米,長有六七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