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皇帝的瘋傳到重蓮這裡,可謂更甚。帝新喪,六公主尚未榮登大寶,便有這一日,前太子和許多重臣的頭顱紛紛從城牆滾下,一顆接一顆墜如冬瓜。
起先隻有一個四五歲的孩子注意到了,距離有些遠,他不清楚滾下的是什麼,隻見一位身着黑衣的男子在城樓上接二連三的撒“瓜”。
身處繁華皇都,撒錢撒花的場面小孩子見過不少,在樓上撒“瓜”卻是聞所未聞。
直到其中一個瓜露出了長長的毛發,小孩子才忍不住疑惑道:“爹爹,撒瓜是什麼意思啊?瓜也會長毛嗎?”
牽着他的男子以為小孩子又在異想天開,居然還耐心的解釋一大堆:“傻瓜就是腦子不好使的人。瓜不一定會長毛,但是傻瓜一定會長毛。”
傻瓜就是人嘛,人隻要沒毛病都會長毛的,不長毛的那叫……叫秃驢!
小孩子似懂非懂道:“哦。有個哥哥在撒‘瓜‘……”
他說的是“在傻瓜”而非“是傻瓜”。大人這才覺得小孩子嘴裡的傻瓜和自己嘴裡的不同,于是蹲下身子問道:“什麼哥哥傻瓜?”
小孩子擡指而望:“就在那兒,那個哥哥在撒’瓜‘……”
順着小孩子的目光望去,男人隻見高立的城樓上方,那玄衣男子長臂一伸,又将什麼東西抛下。或許是因厭惡,亦或是不願自己沾染血迹,便是戴着手套隔絕,也以極快的速度扔下。
樓丈九高,墜地不過一刹。滾兩圈落定,方才看清那是什麼東西。
鮮紅奪目,四散滾落,三兩個挨靠或遠離的,那是……是人的腦袋!!
“啊啊啊……”男人瞬間大駭,渾身汗毛倒豎,一張臉吓得煞白。艱難地喘好幾口大氣才将嘴巴合上,緩過來立即抱起小孩子狂奔而逃:“瘋了瘋了!天爺保佑啊!在下無意冒犯!”
情形緊急,大人未曾注意到,小孩子被豎抱在懷,視線恰好是城樓高處,每一幕皆收入眼底。
剛跑出沒多遠,小孩子突然吓得抖了一下,他道:“那個哥哥摔下來了,好多血啊。”
男人腳步一頓,趕忙換了個姿勢抱孩子,而後以更快的速度奔逃。
他連回望一眼都不敢,他覺得今日倒了大黴才會看到這種事。
兇手未覆面,抛下頭顱,自戕墜樓,血濺三尺。
天雷滾滾,電閃雷鳴劈得尤其吓人,比雨先落下的是無數顆冰雹,指頭大小砸得噼裡啪啦。皇城頂端那朵蓮花印記不堪摧折,很快就墜入塵埃四分五裂,隻餘顆顆佛珠依稀可辨。
偶有一顆墜滾砸到了角落的乞兒身上,原本病痛跛行的腳立馬不藥而愈,他便興高采烈的爬起來,朝天叩兩個響頭,道:“謝謝天爺,謝謝天爺!”
他把那顆佛珠揣進懷裡,兩手環抱這了不得的寶貝,飛快的跑出巷尾,躲到能夠遮風避雨的地方去。
除去病痛,往後的日子就有活路,他可以漁樵,也可以去耕地做工,總之,再也不用拖着殘軀行乞,搏讨同情以度日。
黑雲壓城,風吼雨狂,整座皇城登時陷入一片陰沉的天幕下。
嶽離商要帶他看的已經看完,接下來最緊急的事情,自然是返回碧海生,将第四塊魔玉碎片焚毀。
那一塊尚在沈知音手中,倘若玉引飛霜就是重蓮口中的白衣仙者,那必定是大事不妙。
結合季秋楓的目前所見所知,再加以推斷,頓覺這一趟困難重重。
狐那伽于修行上本就是登峰造極之境,坐化前奪占了蒼南長老的軀體不夠,生死之際又奪占玉引飛霜的殼子。以一縷仙魂貪戀紅塵,絲毫影響不到正在使用的軀殼。
而今紅塵湮滅,情劫已渡,自然算是一重圓滿,更上一層。他所修之道每一次提升都與情有關,換一次殼子,便需渡一次情劫。
他僞作蒼南長老時,情劫乃是最小的女徒弟祁卿,這一次僞作玉引飛霜,情劫便是沈知音。
而下界人間,重蓮母親,僅是他諸多露水情緣中的一塊踏腳石,一架攀高梯。
四目相對,皆以明了。嶽離商在季秋楓還未開口時便将人攬入懷裡,魔息翻湧将兩人籠罩,僅一陣地轉天旋,再擡眸已回到蜀中。
嶽離商本就蒼白的面色看起來更加白,若說先前還有幾分鮮活之意,此刻卻是一絲都看不見了。
他看起來像個死人,不,應該說,他本身就是個死人。隻是屍體行動如常,走肉而已。
季秋楓拉住他的手站定,觸到的冰涼之意果然更甚。環顧四周片刻,他問:“為何停在這裡?”
其實并非是要停在這裡,而是有什麼東西壓制阻擋,隔斷了返回碧海生的路。
嶽離商不語,隻是面色凝重起來,擡指即封閉了季秋楓和自己的嗅覺。
碧海生山腳下,有賣佛掌糕和紫薯糕的鋪子,嶽離商小時候最喜歡吃這些甜食,而季秋楓,隻是在無數次将人逮回時順便買兩壺一枝春,他醉的時候極少,每次都是裝醉裝睡,厚厚一堵牆似的身軀将小朋友擠在角落裡難以動彈。
小朋友嶽離商道:“舅舅你胳膊太重了,能不能稍微拿開一些?”
“不能。”
嶽離商:“舅舅我真的很熱,我為什麼不可以自己睡?”
“你怕鬼。”
嶽離商斬釘截鐵道:“我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