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攪纏了一夜,晨起時仍舊沒有要停的意思。
遠方泛起失色的淡灰,天地間卻還是朦胧的,但檐下倒懸的水簾總算顯得透亮了。
近午的時候,秦恪輕手推開門,那背影纖柔的人仍然半倚半靠地歪在椅子上,兀自酣睡未醒。
幾乎整夜未睡,快天明時才把他身上的事情料理妥當,倒也難怪。
他走過去,順手把茶點放在旁邊的小幾上,垂眼看她。
人隻有在睡着的時候,才能瞧出些真性子來。
就拿這小丫頭來說,平日裡瞧着那四平八穩,遇事不慌,是個能頂得起事的,也極易讓人忽略她不過是個才及笄不久的小娘子,可現下這睡着的模樣,憨态可掬,天真可愛,全然已經沒有了那股子謹饬幹練的勁兒。
隻是小臉愁作一團,仿佛就連夢裡也有許多解不開的迷。
秦恪忍不住伸手過去,手指輕輕撫弄着她的眉心,似乎想要将那緊蹙的眉舒開。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他的指尖有些涼,熟睡的她皺了皺,并扭了扭将臉埋在了臂彎裡。
“……”
觸了空的手指微微一僵,他啞然失笑,但歡暢的笑容旋即又從臉上一散而收,眸色微垂。
那個匣子裡的物件确實是他尋覓許久的東西,但參悟了這些日子也沒能完全明白,但不曾想,眼前這個小丫頭竟然就是自己的活藥典。
老話說得好,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瞥了下将要涼的茶水,他決心将她喚醒。
“驗官,驗官。”輕輕晃了晃她的肩,可隻扭了扭,轉了個向,依舊睡得香甜。
這般地方,居然也能睡得這般舒坦?
“驗官,驗官,起來吃些東西吧。”他又喚了兩聲,她才乜着眼一臉懵地擡起頭來。
他俯着她兀自乜眼發懵的樣子,忽然又覺有些好笑。
蕭曼隻覺腦袋發脹,思緒還有些不趕趟,熬了大半宿,施完針後,整個人幾乎虛脫了似的,現在也好似三魂七魄都還沒歸位。
“驗官吃些東西吧。”秦恪的手“恍若無力”地在旁邊的小幾上輕點了點,然後又慢着步子回身坐到榻上。
蕭曼瞧見幾上的托盤裡放着一盞茶和一碟糕點。
原來他居然是拖着“病弱的身子”拿吃食來給自己,恍然之外又讓她有些窘然。
他自己是不清楚,但是她是知道的,周邦烨那瞎抓的一下,差點就要了他的命!
有幸老天垂憐,後來也沒出什麼岔子,若不然,現下真不知是何等光景了。
她讷讷地望着那碟子,裡面六隻糕的印模居然各不相同,就像六朵盛開的白花,淡淡的甜香飄入鼻間,既讓人不忍下口,卻又勾動着饞蟲,胃腸裡漸漸難耐起來。
自打來到這裡之後,自己就沒正經吃過東西,尤其是昨日,堪堪挨到現在,肚裡早已空空,也的确有些餓得緊了。
“多謝秦解元。”
蕭曼并沒着急,先拿茶稍稍潤了潤喉嚨,這才拿了塊糕斯斯文文地吃了起來。
說吃就吃,半點也不矯情。
秦恪看她一副津津有味的樣子,唇角那抹笑有些繃不住,自己這雙手可重沒服侍過人,着實沒想到有朝一日會給一個小丫頭伺候飲食。
不過,她值得。
他這般想着,索性就這麼閑看着她,不知不覺間,目光又變作了審視。
一個大理寺卿的女兒,有那般了得的驗屍驗傷手段,又精通蠱蟲,這樣的人物,為何憑借東廠和錦衣衛的手段都查不出底細來?
不得不說,蕭用霖确實有些本事,竟能将女兒護得這般周全。
雖然他已經知道了她的身世,但心中的那份好奇還是有些有些按耐不住,想要探尋了。
蕭曼不知他在想什麼,隻覺那兩道目光始終停留在自己身上,明明是含笑的,卻叫人有些緊張局促。
手裡那第二塊糕才吃了小半就有些咽不下了,心裡暗自揣測,是不是自己吃相不好看吓到他了?
“驗官,先前我隻知道你精通驗屍驗傷手段,沒曾想這醫術也是了得,想來之前,倒是小生班門弄斧,讓驗官見笑了。”秦恪忽然開了口。
她微怔了下,沒想到鬧了半天問的卻是這個,倒是稍稍松了口氣,心說反正不是什麼要藏掖的事,便放下手上的糕,喝了口茶,才說道:“算不得醫術,都是母親的家學,我從小跟在身邊瞧得多了,便也學到了一點皮毛,其實粗淺得很。”
瞧她這模樣,似乎還并不知道自己母親的身份。
秦恪也并不意外,按蕭用霖的城府,他斷然定會連女兒也瞞着,可隻要有心,蕭夫人的秘密自然是藏不住的,到時候怕是會……
想到這裡,他看着懵然不知的她,眼中多了些憐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