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認的話才剛起了個頭，卻又因為無法自欺欺人而說不下去。

盡管她因為江風之的冷淡态度而有些賭氣，可她無法否認，她确實對他有着超乎旁人的關注和在意，以至于殚精竭慮，無法再分出心思去想旁的人如何。

原本在大理寺獄的那一夜，在裴二小姐詢問她對江風之的感情時，她還沒有非常深入地分辨過，可最近以來，種種奇異的感受和念頭如春草般不斷冒出，讓她不得不開始審視起自己的内心。

她越來越清晰地覺察到，她的心意，從初遇時的純粹敬意和向往，到重逢後共曆艱險、并肩而戰的信任和守護，再到近日那股難以抑制的依戀和酸澀糾結，這些隐秘難言的心緒，絕不可能僅僅因為曾經所受過的恩情，而是……出于更深的私心。

所以，在她的内心深處根本無從否認，她确實對她的殿下心懷绮念。

沈夜看出她怔愣面容上明晃晃浮現的心緒，眸中劃過一道深深壓抑的落寞，漸漸地捏緊了青筋乍現的手掌：“我說對了，是嗎？”

淩月抿了抿唇，既不承認，也不否認，隻背過身道：“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我真的要走了。”

“等等，”沈夜急步上前，又伸手去牽她的手臂，“阿月——”

淩月側身避開，驟然與他拉開一段距離，正色道：“沈校尉，請你自重。”

“還有，”她歎了口氣，“抱歉，但煩請沈校尉别再這樣叫我了。如果你想說的就是方才那些，那我已經知曉了，我很抱歉，不能回應你的心意。”

沈夜目中一片苦澀，卻仍執着地道：“我是怕……你會受到傷害。”

“那便是我自己的事了。”淩月神色未改，不為所動地道。

“不……”他搖了搖頭，面上閃過晦暗之色，緊聲道，“你可知道，裘權在籠絡我時曾經說過，珏王殿下他……已經……”

“住口！”淩月以拇指擡起劍柄，铿然一聲銳響，如她的目色一樣鋒利，“膽敢妄議殿下之事，我現在便可以将你治罪！”

沈夜似乎未有恐懼，濃烈的目光仍在她臉上緩緩流連，斂眸道：“即便是這樣……你也無怨無悔嗎？”

淩月壓抑着怒意回視着他：“這不是你該過問的事情。”

厲聲說罷，她将銀劍壓回劍鞘，沒有猶豫地轉身離去。

沈夜站在寥落的長街之中，眸中緩緩翻湧起一抹陰沉的寒意，低聲自語道：“那我祝你們終成眷屬。”

*

淩月心緒難平地趕到珏王府，翻身落入雪梅園中。

白日花燈盡熄，她擡眼望向長階下的那株玉碟梅枝，仍是空蕩蕩的，心口抽痛一下，卻又發現崔翊和阿離正坐在雪堂之中，神色靜寂，那顆心不由又提了起來。

她疾步跨入雪堂，緊張地問道：“殿下呢？”

崔翊朝掩着門的寝房看了一眼：“殿下他……”

淩月神色一凜，心中霎時升騰起不祥的預感，立即邁步奔向寝房。

顫抖着推開房門之後，她疾步而入，隻見烏發披散的青年靜靜躺在床榻之上，面白如雪，雙眼沉阖，好似一具了無生機的玉偶，寂然陷在迷夢之中。

她的目光緊緊凝在江風之臉上，輕輕喚了一聲：“殿下？”

堂中二人緊随而至，阿離将手掌貼在淩月的手臂上，低聲道：“珏王今早又突然陷入昏迷，我被崔翊叫來查看，見他寒毒攻心，已然危急，便再次施針壓制住了他的毒性，又給他了吃了救心丹，但他壓抑太深，虧空太重，還需要多休息幾個時辰，待丹藥慢慢發揮藥效才能轉醒。”

“怎麼會這樣……”淩月眼眶發紅，回憶起昨日他沉郁隐忍的模樣，心頭泛起一陣悔恨，“我昨夜就不該聽他的話離開，不該讓他一個人……”

“我昨夜回來查看時殿下已經合衣睡下了，我不敢打擾他，便帶上門退了出去，沒想到今早起來，殿下已經昏迷了……”崔翊的聲音亦含着深深自責，懇切地對淩月道，“淩将軍，我知道我也許不該多嘴，但是我實在憋不住了——”

“殿下已經承受了太多壓力，身體又不好，等他醒來之後，你能不能和殿下把誤會說開，不要再鬧别扭了？”

“我昨夜也想向殿下問明白，可是，殿下說……”千言萬語鲠于喉間，淩月強忍着眼淚，哽咽地道，“我不知道究竟該怎麼做，才是對的……”

崔翊胸膛起伏，忽而上前一步，伸手拉開了重重帳幔。

淩月擡眸看去，隻見一盞花燈倏然于紗幔後顯露出來，棱角彎彎，光暈明黃，靜谧無聲地輕輕搖曳着，如同映徹長夜的月亮一樣。

她雙眸一顫，愣愣地怔在原地，凝望了良久之後，才不敢置信地問：“這是……園中的那盞月形花燈？”

“沒錯。”崔翊堅聲道。

“殿下的心意，就像這盞月燈一樣，即便刻意藏匿，可你應當感受得到的，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