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你留着阿離,總不會隻是為了把我引來,她對你有用,是不是?”
他無所謂地輕哂一聲:“也可以沒用。”
淩月搖了搖頭,将銀劍斜于身前,風吟泠泠:“若我跟你走,你依然可以殺了阿離,用我威脅殿下——”
“我要你答應我,不會殺阿離。”
沈夜面沉如水地握緊手中的信号彈,無視流光的劍刃朝她踏近一步:“淩月,我的耐心也是有限的。”
“你想現在便斷了江風之的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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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光漸漸被沉黑的天幕吞沒,隻有劍光在天際不斷沖擊着墨色。
那些黑衣人訓練有素,面對箭攻時便合力防守,應對突圍時便包夾進攻,配合嚴密得如同殺戮暗器上一塊塊緊緊咬合的機括,令祁連幾番沖殺,也劃不破這張鋪蓋下來的羅網,甚至幾刻之間,身上已添了幾道細密劍傷。
祁連知道他們在刻意拖延時間,但無可奈何的是,他一時無法率領宅内将士取得突破,亦無法發信求援。
一籌莫展之際,壓空飛過的寒鴉長鳴一聲,四個黑影如聞密令,立即四散後撤,落上屋脊,往後一倒,身影沒入濃夜之中。
祁連捂着滲血的手臂往外追去,夜色漆黑,四下已望不見任何人影。
戌時已過,祁連帶着一隊飛鳳軍緊步回到雪堂,在廊下叩首長拜,陳述着方才發生的一切。
江風之凝望着祁連空蕩的身側,如墜冰冷的海底,耳邊的聲音虛虛實實,渺遠得無法聽見,所有的知覺,都在一瞬間化為了虛無。
……不是答應過他,會回來的嗎?
他牽起唇角,露出一個比哭還苦澀的笑容,好半晌,才失神地自語道:“小騙子。”
那雙眼眸猶如星子盡熄的永夜荒原,連最後一絲光亮也消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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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空蕩蕩的清心殿内,皇帝高坐于龍椅之上,忽見輕風拂過紗簾,定睛一看,一道黑影已經出現在大殿中央。
男人熟稔地撩袍行禮,淡聲道:“玄一參見陛下。”
“事情辦得如何?”
男人一手持着面具,古井無波地禀道:“微臣已将阿離殺死,淩月生擒,關在影獄之中。”
皇帝點點頭,滿布風霜的威厲面容上浮現一道滿意的微笑:“很好。”
“朕已遣人去将仙人和靜王請來,共議後事,你像昨夜一樣留在帳幕之後,聽聽他們的說法,繼續配合便可。”
“是。”
一盞茶的工夫,宋岩和李忠領着空空道人和靜王來到殿前,通禀過後,道人與靜王賜了座,李宋二人依令退出殿外,将殿門緊閉。
皇帝目中閃着精光,一見殿内安寂下來,便忙對空空道人問道:“仙人昨夜說過,若是除掉那個讓珏王不臣的禍因,生擒倒反綱常的女子淩月,便可在冬祭大典可以為朕解憂,如今這兩件事朕已經派人完成,可心裡仍不踏實,不知下一步,仙人有何高見?”
白衣道人一甩拂塵,應道:“回陛下,貧道今日問天,已經預知在冬祭大典那日,河東将會傳來禍亂,隻要陛下屆時下令,讓珏王親率飛鳳軍平定此禍,便可高枕無憂了。”
“讓珏王親自率軍?”皇帝心中一動,暗暗思忖起來,到底是站在權力頂峰的君主,最谙權術手段,聯系起今日所做的準備,不過片刻,便已大概明白道人言外之意。隻是這位君主胸中還有疑雲,便又問道,“不知仙人所說的河東禍亂,究竟是指什麼?”
道人一捋長須,悠悠看向了靜王,後者笑微微地接話道:“父皇可還記得,河東節度使的侄子韓天嘯曾與武狀元淩月在龍門宴結下梁子,惹三弟不快,以至于三弟借着統帥之威施壓,讓韓郎君被褫奪進士封号,不得铨選為官一事?”
皇帝稍稍沉吟,回憶起了此事,他略帶詫異的目光凝在靜王笑意溫和的臉上,顯然沒想到深居道觀的靜王竟會對朝中之事如此了解,可幾息之間,那驚詫便也消逝無痕。
畢竟經過這幾日與仙人的詢談,他已明白仙人并非不偏不倚的出世之人,而是有意無意偏私于靜王這位皇子,敵視于珏王。而他身為君王,自然能夠想見其背後可能存在的利益糾結,以及靜王的謙和溫馴的面孔下的真正所求。
但不管他們在背後做了什麼,隻要他們二人的一言一行都暗合于他這位一國之主的利益,能切實為他除禍解憂,那麼其餘那些無傷大雅之事,他都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加追究。
基于此,皇帝輕輕颔首,示意靜王繼續說下去。
靜王自然也懂得皇帝的這番心思,所以并不害怕暴露出自己的真正意圖,接着笑道:“兒臣彼時覺得,韓郎君一身武藝,卻不得铨選為官,回報君恩,實在可惜,便派人對他安撫了一番,希望他仍能牢記皇恩,有所作為。此前韓郎已經回到河東,韓使君得知其此番遭遇,心中亦不免郁結,所以,韓使君必定是願意為自己,也願意為父皇除此憂慮的。”
皇帝聽完此言,面上浮現恍然之色,可随即,那雙深邃的龍目中湧動起一抹濃重的憂慮,并未立即應承下來。
“兒臣知道父皇在顧慮什麼,”靜王款款起身朝皇帝施禮,垂首之間,流轉的餘光悄然掠過一側的帳幕,唇邊笑意更深,“明日,兒臣願替父皇遊說三弟,為父皇分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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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雲蔽月,寒獄陰冷。
淩月緩緩睜開眼睛之時,隻見一豆幽微的燈火輕輕躍動着,在堅硬的鐵門流下隐隐寒光。
她下意識動了動手腳,束縛四肢的鐵鍊随即被牽引着當啷作響,她垂眼看向手腕上沉冷如冰的鐐铐,一瞬之間仿佛回到了六年前奔逃的那個雪夜,不由有些恍神。
立于對面監視情況的黑衣人覺察響動,立即躬身朝一側行禮道:“玄一大人,那女子醒了。”
話音落下之時,沉郁的腳步聲在幽獄内徐徐響起,一道高大的身影倒映在陰冷的石面上,越來越近,直至将她徹底籠罩在陰影之下。
沈夜靜靜停駐在獄門之前,一雙濃黑的鳳目居高臨下地睥睨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