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行雲流水一氣呵成,怎麼看也不像毫無經驗的生手。
“我……”江風之薄唇輕啟,可對上她極是好奇的視線,聲音卻又戛然而止,抿了抿唇,微微偏移了視線。
“?”淩月一頭霧水,正待繼續追問,青年已将話題輕輕揭過。
“宴會很快便會開始,待結束之後,你可否留在宮中?”他的目色如星搖爍,閃動着清晰可見的期盼,“在寝殿,你我便可心無旁骛地說說話。”
自他登基以來,需要處理的國事多不勝數,她與他皆是朝乾夕惕,分身乏術,少有獨處的機會,更遑論她還自請去了河東平亂,與他遠隔千裡,音容不見,今日之前他還覺得時日流轉得實在太慢,可與她獨處一室的這一刻,他卻又不滿足于時間的驟然飛逝,心中溢滿想要留住她的強烈渴望。
然而,面對着年輕天子灼灼的眼神,淩月的面上卻浮現出一抹濃重的為難,聲音低了下去:“這樣……恐怕不妥。”
她猶豫了片刻,仍是坦誠地看着他道:“臣特地趕在午時之前回到京城參加宮宴,正是為了避免百官非議,節外生枝,有損于新政權的鞏固,所以……”
江風之的眸光黯淡下去,落寞地牽了牽唇角:“所以,為了不生出流言蜚語,你便不再與我親近了麼?”
“不是不是,”淩月忙擺手道,“隻是……臣在衆目睽睽之下去往陛下的寝殿私談,隻怕不好。”
可若是夜裡偷偷前去,又像是私會一般,私會的理由,也不再是從前那般為了公事,而是純粹出于私情。
“那,我去淩府。”他似是明白她的顧慮,不甚介意地道,“一個人去。”
“啊?”淩月烏瞳微轉,仍是有些頭疼,自她被封爵以來,搬入禦賜的離宮城更近的淩府,收養的婢女也多了許多,正是愛談風月逸事的年紀。
他的眸中劃過一道失落:“還是不行麼?”
淩月咬了咬下唇:“我,臣是怕……”
如今他們的身份雖然各自皆上了一層高樓,可卻是從曾經的上峰下屬,變成了更加敏感,更需慎重的君臣之隔。
而這樣的關系所會引發的流言,與她曾因女子身份所經受的流言蜚語卻又不同,曾經的冷言冷語她隻消以實力和功績沖破便是,可對于他們君臣關系的風言風語,卻可能會指向她不願意看見的局面。
他注視着她隐忍難言的樣子,神情有些自苦:“你怕我會将你圈在宮中,不能領兵,是不是?”
淩月一怔,眼睫略微垂斂些許,緩聲道:“淩月是怕,陛下在面臨那樣的抉擇之時,會陷于左右為難的境地。”
他的目光漸轉凝肅:“……你不信我?”
“不是不信,隻是……”
淩月正斟酌着恰當的措辭,可候于門外的崔翊忽而快步踏進殿來,緊聲禀道:“陛下,禮官來報,生辰宴的諸項事宜已經準備完畢,候在丹鳳門外的官員也已陸續前往麟德殿恭候開宴,陛下也該起駕回到寝殿,更換禮服了。”
眼見正事在即,并非深談的良機,淩月低歎一聲,躬身行了一個告退之禮。
江風之眸色幽寂地看她一眼,才對崔翊道:“走吧。”
*
午時,麟德殿外金磬輕響,身着衮冕華袍的帝王緩緩步入殿上正位,崔翊與宋岩伴于左右,百官俯首,山呼萬歲。
降谕平身之後,官員們依照官階依次落座,淩月坐于百官前列,待歐陽太後與長公主等皇室宗親贈完賀禮之後,便起身出列,恭賀天子生辰,并将從河東帶回的一柄古劍作為賀禮呈獻上去。
她雙手托劍,垂首道:“微臣此次前往河東平亂,大獲全勝,河東使君震于君威,歃血歸服,并向陛下獻上這柄上古名匠所鑄的青銅寶劍‘赤霄’,韓使君以此劍為誓,從此一心一意追随陛下,若是再生異心,陛下随時可以此劍取他項上人頭,收回河東之權,以肅朝野。”
崔翊接過青銅古劍,遞交至江風之的面前,天子擡手接過,拔劍出鞘,古樸厚重的铿锵之音滌蕩心神,耀射而出的青光讓大殿之内驚歎四起。
天子以目光撫過劍身,停了片刻,才收劍入鞘,端起案上玉盞道:“淩将軍平定山河,勞苦功高,朕能得此巾帼猛将,心中快慰,縱傾所有,難表佩重之情。便以此盞春香融雪,敬淩将軍一杯,再賜黃金萬兩,錦緞千匹,赤靈芝十朵,夜明珠兩顆,崇仁坊宅邸一座。”
殿中響起吸氣之音,淩月微微一怔,心中亦不免泛起波瀾,不是因為這份賞賜的貴重程度,而是因為這般賞賜發生在他們才剛生出閡隙之後。她明白,他想在衆臣面前昭顯對她的愛重,并且,他必定極是信任她能夠妥善處理這筆厚重的賞賜,才會如此豪擲,想到此處,她心緒難平地叩首謝恩,接過了内侍端來的酒盞。
她與他舉杯相對,眸光交錯,将杯中之酒一飲而盡。
回到席位後,便是其他官員進獻各色墨寶丹青,奇花異草,琳琅滿目令人目不暇接。
再之後,便是觥籌交錯,絲竹燕舞,她在舉杯啜飲之間擡眸望向殿首之人,可他的視線卻隻落向殿中娉婷流舞的身影,靜靜地飲着杯中之酒。
酒酣之時,一名四品大臣忽而立起身來,晃着身子朝着殿首的帝王舉杯:“陛下龍章鳳姿,芝蘭玉樹,又正值弱冠之年,正是盡享春華的大好年紀,可如今陛下後宮空虛,竟無一名服侍的佳麗,以臣拙見,陛下不若趁此喜宴之日,再添一喜,擇一吉日開展選秀,選納賢良淑德的京城貴女,早享齊人之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