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忙随之行禮:“學生見過謝先生。”
謝塵安微微颔首,握拳在唇邊咳嗽兩聲,狀似漫不經心道:“衛世子昨日交上來的策論不錯,不過其中幾點有失偏頗,不知世子得空否?”
衛濯愣了愣,飛快看了一眼江辭甯,旋即埋首道:“能得先生指點,實乃學生之幸。”
謝塵安微微一笑:“那便去青藤齋吧。”
他折身先行一步。
衛濯萬語千言堵在喉頭,眼下卻也隻能匆匆朝江辭甯行了一禮,便追着謝塵安離開了。
江辭甯直覺不對,謝塵安向來不多管閑事,今日怎麼像是刻意支開衛濯?
她心思轉了幾轉,壓低聲音在風荷耳邊交代了幾句,風荷點點頭,故意道:“那奴婢先去為公主取披風。”
江辭甯颔首:“一會來華章宮找我。”
主仆兩人就此分開。
江辭甯到華章宮的時候,雨已經停了。
宮女取走傘,又有人捧着幹淨帕子替她拭去身上沾染的雨水。
江辭甯匆匆進了屋,見太後坐在躺椅上,抱着她的獅子貓眯眼假寐,忙告罪:“皇祖母,長甯來遲了。”
太後睜開眼,騰出一隻手親親熱熱拍了拍旁邊的位置:“長甯來了,來,上哀家這兒來。”
江辭甯順勢坐到她下首,替她輕輕錘腿:“今兒下雨,路上耽擱了些時間,害得皇祖母在此等候。”
太後一手撚着老山檀佛珠,一手撫着獅子貓雪眉,笑盈盈道:“多大事兒,倒是哀家這把老骨頭好幾日沒見你了,叫你冒雨前來。”
江辭甯鼻頭一酸,她按捺住紛繁心緒,軟着聲音道:“是長甯不好。”
雪眉在太後懷中撲騰,太後順勢将它放開,拉着江辭甯的手歎道:“哀家這些孫輩啊,就屬你最有孝心。”
瑞雲金蓮香爐燃着袅袅輕煙,太後慈祥的面容掩映在其後,有幾分模糊不清。
“……那年哀家染了時疫,你才那麼小,卻一點也不怕,整天在哀家榻邊,皇祖母皇祖母的喊。”
她臉上多了幾分笑意:“你雖非哀家親生,但更甚親生。”
這些話往日裡江辭甯也聽過許多次,每次都覺動容,便越發孝敬太後。
隻是想到那些夢……
太後還在說:“你啊,自小是個好脾氣的,将來有一日若是哀家不能照拂你,自個也得立起來,該打罰便打罰,别叫人瞧輕了去。”
江辭甯忙道:“皇祖母哪裡的話,皇祖母福壽綿長,長甯還想在您身邊多盡幾年孝呢。”
太後隻含笑瞧着她:“傻長甯,女大不由人。”
江辭甯便明白她的意思了,往日裡她定然會順勢含羞帶怯撒個嬌,但今日……
她低頭,露出幾分愁緒:“皇祖母有所不知,長甯這些時日心中常惴惴不安。”
她試探道:“長甯三生有幸,得以入宮侍奉皇祖母左右,否則行霖哥哥那樣的人物,于長甯而言乃是天上月,高不可攀。”
“長甯愚笨,唯恐将來不能與行霖哥哥比肩而立……”
太後語氣忽然變冷:“你是哀家養大的,琴棋書畫樣樣過人,怎麼就侍候不了太子了?”
江辭甯心底一沉。
昔日她曾聽太後同皇後說:“你乃中宮皇後,與後宮妃嫔自是不一樣,她們不過都是些侍候人的。”
太後一雙眼有些銳利地盯着她:“近日伴讀入宮,你切莫被那些個年輕的小郎君擾亂了心神。”
她語重心長拍了拍她的手:“畢竟旁人再好,又哪裡比得上你和行霖青梅竹馬的情分。”
江辭甯笑容有些勉強:“皇祖母說得是。”
太後看她一眼:“是不是哪個伴讀在你耳邊嚼舌根了?”
江辭甯搖頭:“是長甯多想了。”
太後便道:“雖說進宮伴讀的都是貴女,但品行也難免良莠不齊,你貴為公主,少同她們來往才是。”
她似乎是想起什麼,又道:“怡兒乃哀家孫侄女,也是個性子極好的,你平日裡可與她親近些。”
江辭甯指尖發冷,面上卻絲毫不顯,隻笑着應好,又順勢誇贊了孫蔓怡幾句。
太後這才轉了臉色。
從華章宮裡出來的時候,江辭甯的後背幾乎已經被冷汗濕透。
她本就發着熱,此時被寒風一吹,眼前一陣陣發黑。
太後出身孫氏,要想繼續穩固孫氏朝中權柄,讓太子娶孫氏女為正妻,便是再簡單不過的方法。
太後素來知她秉性,自然清楚将來她若與孫蔓怡一同入了東宮,念在太後的情面上,也不會與孫蔓怡作對……
如此種種,早就有迹可循,她怎麼就從來沒有注意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