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市九月底的天依舊說變就變。
明明上午還驕陽似火,下午就變了天,一場暴雨攜着悶雷迅速席卷整個城市。雨勢太大,燕大各個學院不得不通知停課。
傍晚,雨勢漸小。
雨落在傘面發出急切沉悶的動靜,江鹿蹲在傘下,對着慘白的路燈安靜凝視着自己的指尖,指尖泛着健康的粉暈,沒有一絲要變得透明的迹象。
江鹿松了口氣,輕輕戳了戳貓咪背上溫熱的軟肉:“幸好還有你,寶寶,你真好。”
三花貓蹲在他面前狼吞虎咽吃着他帶來的貓糧,聽不懂他叽裡咕噜些什麼,但還是給面子的喵了聲。
江鹿笑了笑,再次看向自己的指尖,抿起唇角。
這隻懷孕的三花貓是前段時間突然出現在小北門的流浪貓,胖乎乎的,幾乎看不見脖子,毛茸茸的下巴下還墜着枚沉甸甸的小金豬,明顯被主人養得很好,但不知道為什麼在外面流浪了這麼久,主人似乎也一直沒有找過來。
他天天來喂,已經和它混熟了。
除了是真的很喜歡它以外,還是因為,他的身體會在某種特定的情況下開始變得透明,如同橡皮擦拭去素描畫,一點點擦去他存在的痕迹。
——這并非是他産生的幻覺,而且隻有他自己能看見這種變化。
在别人眼裡,他隻是莫名其妙降低了存在感,曾經最嚴重的一次,他站在别人面前,别人卻像是熟視無睹沖他走過來,直到撞到他才察覺到他的存在。
其他人想不通原因,江鹿卻知道為什麼。
在他突然從十七年前穿過來,發現自己隻是生活在一篇團寵文裡的炮灰時,他就想明白了很多事。
他生活的世界隻是一本團寵小說,主角也不是他,而是他父母的養子,他隻是一個在書中一筆帶過的炮灰。
一個永遠隻存在于旁白和所有人口中早已經死去,一個在生前得不到重視,死後也會被所有人遺忘的,炮灰。
這樣的炮灰,怎麼可以違逆劇情存在。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他沒有被直接抹除痕迹,但一旦他被所有人忽視,他身體的一部分就會開始被“橡皮擦”擦去。
可一旦有人開始需要他,他就會變得正常。
“人”或許不準确,因為他前段時間發現貓也可以。
江鹿眨了眨眼睫,又戳了戳三花貓的背,嘀嘀咕咕:“你可以一直需要我嗎,小貓?我會努力賺錢養你們的。”
它的主人沒找過來,那他也可以帶它回家,而且說不定和他一樣,它也是被遺棄不要的呢。
三花貓又擡頭喵喵叫了聲。
江鹿唇角抿出一個淺淺的小窩,小聲說:“你真可愛。”
“喵。”
江鹿撫摸它的背,聽着雨水落在傘面嘈雜的聲音,唇角始終輕揚。
在他刻意遠離的地方,正在有條不紊地進行這本書的劇情。
而在前期劇情中,十七年前的他突然失蹤,平時一直無視他存在的父母卻一反常态,幾乎傾盡所有找他,然而,他就像人間蒸發了一般了無蹤迹。
于是,他的父母在悲痛之下領養了和他小時候有幾分相似、當時年僅三歲的江鳴,将對他的愛和思念全都寄托在他身上。
這個時候的江鳴還不叫這個名字,叫江念鹿。
如果說這個時候江鳴還隻是他父母對他的情感寄托,那麼一年後,在他的母親生下江年後,江鳴的地位就變了。
因為江年很喜歡江鳴這個哥哥,不是親生勝似親生。
在他的影響下,他的父母徹底将對他的愛和回憶塵封起來,将江鳴當成一個獨立的人來疼愛,為将他當成大兒子的替身愧疚,把他的名字從江念鹿改成了江鳴。
江鳴一生備受寵愛,順風順水,沒受過一點挫折,他想要什麼,他的養父母、弟弟,和愛人都會殷勤地雙手奉上,不會掉一滴眼淚,是名副其實的團寵文主角。
一切都很美好。
除了突然消失的他又突然出現。
原本按照書中原本的劇情,他本應該早早離世,安安分分做一個主角的背景闆,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突然回到江家,和江鳴争寵。
即使他根本沒有争寵的意思,但江鳴還是因為他的出現擔驚受怕,患得患失,所以他的父母、弟弟都不歡迎他。
沒有人歡迎他,包括他從前那些的朋友,和他的竹馬哥哥。
他的好友都已經變成了成熟的成年人,也有了新的、更好的交際圈,即使他努力重新揀起他們的友情,卻也不止一次聽見他們抱怨和他沒有了共同話題,不如和江鳴處得自在,曾經的友誼在歲月的沖刷下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即使在江鹿記憶中他們昨天還歡欣雀躍邀他去雪山玩兒;
而前兩天才紅着耳根,青澀和他表白,央他答應畢業就和他在一起的竹馬哥哥也明顯更偏愛江鳴,所以對方不喜歡他,他也不歡迎他回來。
他大概是這本書裡唯一的差錯,所以劇情想抹除他的存在,修複bug。
所以每次他被人忽視,處于“不被需要”,“被人無視”的狀态時,他的身體就會變得透明,世界規則開始抹除他的存在。
變透明的後果有可能是死,被徹底抹除存在過的痕迹;也有可能是永遠成為一個透明人,沒有人能聽見他、看見他,直到他在永世的孤獨中死去。
江鹿不怕死,卻怕變成被所有人無視的透明人,甚至一想到這個,他就渾身發冷,仿佛墜入萬年寒窟。
所以他在家人和朋友們面前努力過,很努力讓自己變得被他們需要,但在江鳴團寵光環和劇情的作用下,他們不僅都不需要他,反而會因為他的努力愈發厭惡他。
他不是不識趣的人,所以他自覺遠離了他們,在這個陌生的時代重新尋找需要他的地方。
幸運的是他穿過來的時候正好是高三,正趕上今年的高考,雖然十七年後的高考和他當年的高考内容、形式都不一樣,他也沒有了當年的那些競賽榮譽加持,但他惡補了一段時間後還是順利考上了燕大。
這個世界原本就是一個巨大的騙局,一個困囿着所有人的巨大牢籠,一個供人消費和取樂的楚門的世界,所有人都按照設計好的劇本循規蹈矩。
他不加入,一個人也可以過得很好。
“原來是你在喂它。”
一道溫和清越的嗓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江鹿下意識扭過頭,清淩淩的目光穿過透明傘面,落在不知何時站在他身後的青年身上。
雨水順着傘面蜿蜒而下,路燈很暗,青年的身形幾乎融在這場蒼白的雨幕中,江鹿隻能隐約看見他身量很高,身材很高大,穿着件黑色沖鋒衣,悄無聲息出現在一台保時捷旁,撐着傘,微微低頭看着他。
大概是剛才不小心淋到了雨,江鹿沒注意到自己臉上挂着幾顆晶瑩水珠,望着對方的柔嫩面頰如同被朝露沾濕的花苞清麗。
他看着林煊,清透的瞳色和他的臉一樣漂亮,清澈幹淨,就這麼毫無設防地映在這人眼底。
“嗯。”江鹿轉回頭,“這邊很少有人來。”
所以它需要他,一等雨小,他就趕過來了。
這人在他身邊蹲下來,兩人的傘挨得很近,但沒有越過該有的社交距離,沒讓江鹿感覺到冒犯。
貓擡頭看了眼這人,嬌嬌叫了聲,蹭了蹭他的掌心,繼續埋頭苦吃,顯然認識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