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雲壓城,戰馬嘶鳴。
對陣前的刀劍泛着森森殺伐之氣,馬蹄來回走動焦躁不安,隻等一聲号令。
擂鼓陣陣,響在徐瑛耳側,似有銀光劃破長空直沖她眉心而來,她想伸手撈過浮光卻抓了個空,身體的慣性使她睜眼,翻身就掉下了床。
原來方才皆是在夢中,她赤腳坐在地上,額上薄汗未幹,平複心悸後又覺得不可思議,自己的屍身早已經涼透了,在與突厥那場戰争裡,在沒有援軍的邊郡大蒼營。
如今身有暖意會吐氣,脈搏仍在跳動,她分明已經入了棺,難不成是老天有眼?
徐瑛閉上眼,她能感受到那場雪落在她的眉睫,每片雪似有千斤重,她躺在地上,怎麼用力都睜不開眼。
再仔細打量陌生又熟悉的房間,徐瑛陷入沉思,她手裡沒有浮光刀,房間陳設一如從前徐家舊宅,而她自承襲昭武将軍入主大蒼營以後,幾乎再也沒有回來過。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父親徐琅去世後,太公徐璋年紀大留守邺京,她主大蒼營六年,浮光刀則是八年前在春獵宴上公儀先生的贈禮,再往前她的記憶就有些模糊了。
外頭有人聲傳來,徐瑛聽着耳熟,還沒來得及起身,已經有人推了門,她隔着屏風小心翼翼往外探頭,瞧見兩個身影先後進來,她坐着的視角隻能看見兩人的衣擺,再趴下一點正好能看清兩人長相。
“按理說姑娘從前也愛玩鬧,就是磕了碰了總不至于躺這麼久。”徐瑛眉目一挑稍覺意外,這女聲她有些耳熟。
她自小有兩個陪練,名武陽和武月,隔了小半個時辰出生的龍鳳胎,家裡依着父母的姓氏先後取的名,年少家裡窮苦,賣給徐家學點武藝過活。
徐家看二人打小高挑,放在徐瑛跟前做陪練,一連就是十幾年,後跟着徐瑛出生入死。
啟明四十五年,一個在戰場為徐瑛擋了一箭,一個回京送急報再也沒從宮牆走出來。
為首身着幹練的正是武月,徐瑛驚異不過片刻就瞧見她身後那位,身形魁梧眉目濃厚,铠甲未卸,臂彎還夾着頭盔,大步跟着武月走進來的是她的父親徐琅。
這明顯是從大蒼營才被調回京。
“喲~醒了~”徐琅沒什麼架子,見徐瑛歪在地上,順勢也就蹲在她跟前,仔細打量她幾眼确幸沒受傷後才笑道,“我說你大小也及笄了,還愛打愛鬧的,那安平侯的小世子你也敢下手,還真是随了我。”
徐琅說的輕快,沒有責備,嘴角甚至還挂着抹笑,眼前的徐瑛聽着就挂了兩行淚,順勢也就靠在他身上,貼着冰冷的盔甲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再得見徐琅已是萬幸,她此刻滿腦子都是前世徐琅戰死,連最後一面也沒見上。
徐家三代單傳,到徐瑛這養成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十幾歲的年紀不愛品茶彈琴,偏愛軍營上下跑,跟着徐璋徐琅後頭也學了點本事。
就算是手腳磨出血也不曾怕過,這會兒在徐琅跟前悶着哭,着實吓了徐琅一大跳。
徐琅皺着眉,魁梧的身影微滞,扶着徐瑛的肩,低了聲安慰道,“這又不是責備你,怎麼跟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難不成那小子真傷你哪了?你放心,咱老爹已經去要理了。”
小世子畢竟是個男子,尚比徐瑛大個兩歲,真下手也沒個輕重,徐瑛這身闆吃不消,更何況還休養了一日。
當家太公徐璋一聽這事,立刻寫了折子遞呈啟明帝禦案上,見徐瑛躺了一日,人也坐不住了,氣勢洶洶的沖去了安平侯府上。
安平侯府,世族蔭封。
這代安平侯吳續是個唯唯諾諾的人,生的兒子吳淩雲卻是個混世的魔王,整個邺京城,沒少和人鬥嘴打架。
徐瑛也确實和他打過一架,那是在徐瑛十六歲時,吳淩雲生辰宴上,他追着要徐瑛耍徐家刀法給他做生辰禮,徐瑛煩的狠了,席上兩人就打了起來。
徐瑛刀法正可是年紀小,架不住吳淩雲的野路子,腦袋磕在桌角上當即就暈了過去,在場都是親貴,碰到這事慌了神,還是徐璋從正席來把人帶走的。
徐瑛止了淚,心下明白了這個事實,她這一睜眼竟是回到十六那年,後腦勺隐隐發疼,昭示這的确是現實。
她慢慢挨着徐琅起身,在徐琅不解的眼光裡臉上漫着笑,緊緊抱住徐琅有些哽咽道,“老爹,醒來能見到你,我真的是太開心了!”
記事後就隻有老爹和太公兩個人照顧她,那時大蒼營還是太公掌管,再年長些,大蒼營就交給了老爹,後來就交到她手裡。
徐瑛二十歲接替了徐琅的大蒼營,邊郡六年的時間裡,她望着秦關的圓月,都無比想念這個老爹。
她是個女娃娃,老爹是個糙漢子,裡裡外外不知請了多少婆子都被她弄走,最後還是老爹抱着她哄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