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璋背着手,輕聲道:“你說,請公儀先生做阿照的老師如何?”
徐琅擰眉,神情複雜,目光落在公儀忱身上。
他正伸出一隻手隔着寬袖擡着徐瑛的胳膊扶着她起身,一舉一動皆謙謙有禮,跟着來的侍書攙起武陽武月。
徐璋慢悠悠往外走,語調沉沉,“徐家世代忠烈,阿照從小就在你我身邊長大,耳濡目染不怕将來不忠心,可她到底是個女孩兒,你我能教的唯兵法和治軍而已。”
“就算是你,也能輕易瞧出來她對公儀忱格外敬重,既如此,何不趁機叫她認了公儀忱做先生?”
徐琅眯眼,他就說先前在文徳殿,他這丫頭對公儀忱都禮遇有加,若她能得公儀家一二真傳,倒也沒什麼不好。
徐琅沒有反駁老太公的話,算是默認了。
徐瑛跪的這一夜膝蓋都麻透了,要站起來這一會膝蓋酸麻,也不敢挨公儀忱太重,小腿肚子止不住得發顫。
大抵公儀忱也看出什麼,微彎下腰雙手扶着她起身,溫聲輕語,“你盡可挨着我些。”
墨綠鶴氅萦繞着杜衡香,驅散她死時漫天的寒意,徐瑛低頭,他廣袖滑落,露出白皙手背,映着泛青的經脈。
徐瑛剛起,二位長輩已近前,她忍着站直。
徐璋盯着她的小腿,雖心疼面上卻不顯,和聲道,“你所憂慮的我與你爹已知悉,有公儀先生替你說話,不必跪着了,隻是往後這事要悶在心裡,不許在人前提。”
啟明帝早年登基,都是徐璋為其平定四方,威信靠的是功績累上來的,徐琅和徐瑛都是他一手教出來的,這事上他一點也不心軟是因軍中紀律本就如此,徐瑛也沒放在心上,而是暗暗想了好些招等着那位内侍。
送走公儀忱後,徐瑛又休養了一日,才蹦着下床。
武月和武陽也被她叫回去歇息,老太公陪着她用膳,說及徐琅在東郊整頓軍營後日就要離京一事。
定封的旨意下來的時候,徐瑛就知道老爹要在春獵之前回邊郡。
邊郡靠北,夏旱冬寒,常年與風沙為伍,突厥是邊境一直都存在的勁敵,徐瑛承襲将位之前,還有個回纥部落,與突厥的合謀突襲大蒼營,徐琅攜軍奮力反擊,打散回纥部落重創突厥,徐琅戰死,換來後幾年徐瑛上位時的小和平景象。
思及此,她立刻喚人備馬就要去東郊大營。
徐瑛雷厲風行這性子也是随了她老爹,徐璋淡定用着飯看她風風火火的就跑出了院子。
東郊比黎山近,徐瑛疾馳半個時辰就已抵達。
東郊軍營都是徐家舊部,認識徐瑛的也不在少數,見她來都笑着迎她入内。
徐琅正在帳中議事,徐瑛不便打擾,找了個路過的将士問裴封在何處。
先前是她欠考慮,現在她故意送裴封進東郊營,将他放在老爹跟前做事,随軍去邊郡好過在馮敬忠手底下做事。
将士給徐瑛指了個營帳,徐瑛道謝小跑過去,她這些日子光顧着内侍一事隻安排他進了軍營,迫切的想要知道他過的如何。
營帳離主營不遠,徐瑛一路過去快的很,營帳敞着簾,隐約能聽見裡頭傳來的人聲。
徐瑛張頭往裡看,裴封坐在中間被兩人圍着看書案上的東西,他精神了許多,眉眼冷峭,五官幹淨,垂眸說着話總讓人覺得有些距離。
徐瑛在門口站了會,裴封擡頭發現了她,微愣後面浮喜色,約了人改日再談迎了徐瑛進來。
甫一坐下,裴封就來倒了杯茶給她,“長姐。”
徐瑛接到手中的茶實在有些燙手,她不可置信的問了一句,“你叫我什麼?”
前世裴封入府四年,與徐家關系親厚,徐家無子,他以半個義子的身份留下,年紀比徐瑛大些,還是叫了四年長姐。
“徐将軍錄我做了文書一職,說與我甚是投緣,便認我做半個義子,我以為我雖年長,可你輩份上确實算我長姐。”
裴封回的輕巧,神情淡然,眸中暗光流動,漾着幾分笑意。
徐瑛扶額,她隻覺得腦袋疼,到底還是和前世的步伐一樣,但委實也太快了些。
“長姐,您不舒服?”裴封就站在眼前,關心之至,沒有半分逾矩。
“沒事。”徐瑛擺擺手,問道:“你近日在營中可還好?”
“好的,将軍和營中将士都很随和,還要多謝長姐那日救命之恩。”裴封退後兩步,行了個大禮。
徐瑛半扶半受,她想着大抵跟随徐琅趕往邊郡,就不多計較這些虛禮。
“丫頭!丫頭!”徐琅的聲音中氣十足,饒是在裡頭聽都覺得震耳,徐瑛高聲應了,叮囑完裴封就往外走。
“我剛議完事,就聽人說你來了。”徐琅身手矯健,跨着步子兩步就到跟前,手裡還拿着收拾好的文書,遞給裴封就和徐瑛并肩走着。
興許是要回邊郡了,徐琅眉宇間都難掩喜悅之色,徐瑛都聽出話裡的愉快。
于将軍而言,隻有戰場才是歸宿,她接手大蒼營之後深有感觸,邊郡的飛沙紅日,長河孤雁,曠野上的風都比邺京這方寸之地要自由許多。
“不生老爹的氣了?”徐琅的聲音比方才低沉,但聲音不低,東郊軍營也沒人在意,都知道他昭武将軍是疼女兒的。
父女哪有隔夜仇,再說都是為了她好。
徐瑛搖頭,親昵的挽着徐琅的胳膊,“聽說邊郡外敵共突厥、回纥兩族,隔着烏蘭河兩族也生活了許多年。”
“不錯,”徐琅目光落在遠處的樹梢,“突厥強悍,一直是大顯的心病。”
“可我還聽說回纥迂回戰術了得,整片草原都捉不到人。”徐瑛頓下步子,正經地看着徐琅,“老爹,你粗心的很,要時刻小心這兩族的聯合手段。”
“按理說,兩族史上也有仇……”徐琅聲音弱了下去,轉而一笑,“老爹會派人時刻盯着。隻是這一回去,不知要何時才能見丫頭。”
徐瑛挑眉,“這簡單啊,老爹想我就給我寫信,我就去大蒼營看老爹。”
“這怎麼能行?”徐琅一聽,當即拒絕,“邊郡遠在千裡之外,路上多險阻,你來我不放心。”
“哎呀老爹!我聽說大蒼營外,月光照數百裡,風光一定無限好,老爹難不成是想自己獨賞?”
徐瑛連着勸了好些話,徐琅才半推半就的應了。
末了想起徐琅方才遞文書給裴封,可見他在裴封在東郊營中已然熟練,“老爹,裴封沒給您添亂吧?”
說起裴封,徐琅贊賞之詞不絕,“你倒是給我送了個好幫手,他來這不過幾日,已經将一應文書打理的井井有條,隻是身體瘦弱些,再調理調理,也不礙事。”
徐瑛長出一口氣,安下心來,“那就行,他在京中已無牽挂,随你去邊郡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