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多一點……
……多一點……
人魚的思緒已經飄向了雲端,無意識地祈求在心底回想,卻未被任何人聽見。
他感覺自己正飄蕩着,乘着潮波和洋流,在靜谧的藍色海洋之間。有無數自太陽投射下來的光柱,他擺動魚尾,水波從銀藍色的鱗片間無聲綻開,半透明的飄逸紗尾巴蕩過光亮,于是上面便映出了彩虹的顔色。
泛着潮意冰涼濕潤的世界裡,纏繞在靈魂間的鎖鍊悄然松開,伴随這種讓人迷醉而沉迷的自由與甯靜,賽法利幾乎從未如此幸福過。
所以當冰涼世界中唯一連接着幸福的溫暖手指就要離開時,賽法利幾乎瞬間便清醒了。
尖銳刺耳的嗡鳴、無意義的低喃和幾乎不曾停歇的咒罵又一次充斥了他的大腦,哪怕現在變輕了許多,但……
在享受過無上的幸福後,還怎樣容忍哪怕一點的微小痛苦?
幾乎叫人骨頭發軟的餘韻還停留在他的身體裡,肌肉都變得酥軟,所以人魚隻能睜開眼睛,試圖追逐那點溫暖。
冰冷的掠食者軟綿綿地伸出了還在輕顫的手,輕輕拉住了醫生純白外套的下擺,一點粉紅在緊緊抓着布料的指尖泛起,粗糙的白色布料映襯下,如同櫻花正随風顫動的花瓣。
他迷蒙而柔軟的眼睛緊盯着眼前給予他快樂的身影,濃郁的孔雀藍色眼瞳上像是蒙了一層薄霧,幾乎無師自通地展現出一種過分柔弱的氣質,似乎在無聲說着:
摸摸我吧……摸摸我吧……
請求您……觸摸我吧……
任由您做任何……您想做的事……
大雨,還有水中的受了傷的柔弱人魚,幾乎适配任何類型的故事。
可掠食者終究是掠食者,這一切是否又是掠食者的另外一種捕食策略呢?
當被誘惑的人伸出手回應,那白皙漂亮的手指,是否會在瞬間化作鎖鍊,貪婪而恐怖地将人吞噬、囚禁、抓離呢?
在陰郁大雨中的美麗人魚,那柔軟而纏綿的視線中,林朝霧卻鐵石心腸地收回了手。
她甚至沒有注意到對方營造出的微妙氛圍,而是暗中松了一口氣。
太好了……這次沒有暈!
林朝霧在早晨刷牙的時候回憶了一番昨天治療時候的所有細節,最後她确信,昨晚她不是累到睡着,而是完全“暈過去”了。
原因就是,她在祛除黑霧的時過分追求效果,一次性将對方精神體中所有能看見的黑色雜質都祛除幹淨了,這就讓她在後面祛除那些頑固污漬的時候,不自覺投注了過量的精力。
這次林朝霧試着隻祛除了對方精神體中一部分黑色雜質,果然治療效果不錯的同時,她也沒有感覺到疲憊。
“你該兌現你的諾言了。”林朝霧認真的看着人魚漂亮的孔雀藍色眼睛。
黑色眼睛亮亮的,很溫和,不帶任何色欲,如同孩子讨要她的玩具。
賽法利安靜而柔軟地與她對視,見對方隻是用這樣的眼神緊盯着他,眼中漸漸浮現出一點茫然。
諾言……
什麼諾言?
對外界情況完全不在意的人魚,在治療之前完全無視了醫生,更别說記住她說過什麼話了。
怎麼能這樣呢?
林朝霧感到了微妙的不快。
在被第一個患者跑單之後,又遇到了第二個不打算兌現諾言的患者,實在讓人懷疑,到底是不是自己的運氣太差。
林朝霧盯着人魚寶石一樣的眼睛看了許久,見對方還是沒有反應,終于決定自己讨回勞動所得。
她伸出手去,人魚迷蒙中帶着水意的眼睛一下亮起,出乎林朝霧的預料,對方并沒有抵抗,而是甚至稱得上急切地向上仰起臉,去迎接她的觸摸。
嗯……?
難道是她想錯了……林朝霧在人魚小狗一樣急切湊過來地動作中頓了頓。
難道這條魚聽不懂自己說話?
林朝霧看了看人魚身上的衣服,不禁猜測起對方是否真和自己屬于同類。
不過現在……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報酬。
這樣想着,沒有被逃單第二次的林朝霧還是感覺心情愉快了幾分。
小巧而柔軟的人類女性手指,逐漸觸摸到了對方臉側的鱗片。
本來要直接滑到耳畔的手指,在感知到一些特殊的存在時,不由得停了下來。
耳畔的細密鱗片并不是雜亂排布的,就在規律生長的細鱗之間,有幾條不注意根本無法發現的細縫被牢牢保護着,隻在呼吸時如含羞草的葉子,悄然打開一點。
是……腮?
林朝霧好奇地用指腹摩挲起細縫的邊緣,柔軟中帶着一點彈性,比皮膚更溫暖的觸感從感官敏銳的指尖傳來。
保護着似乎是腮的器官的鱗片,在人魚本人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顫抖着張開了一點。
柔軟溫熱的指尖,好奇而幹脆地伸了進去。
——!!!
“嘩——!!!”
幾乎一陣天翻地覆地動靜,魚尾濺起巨大的水滔,飛濺的細密水滴讓林朝霧下意識起身後退了幾步。
她将傘舉在自己前面,噼裡啪啦的雜亂聲響,如同豆子掉了一地,其中夾雜着一聲巨大的水聲。
小黃鴨傘重新舉了起來。
林朝霧面前,本該柔弱地躺着的重傷的人魚,完全不見了蹤影,隻餘她食物袋子上的積水,和完全淋濕的褲子,證明剛才發生的一切不是幻覺。
可惡……可惡……
林朝霧握緊了傘柄,惆怅地發現,自己又一次被跑單了。
如果一直這樣,很快就要吃不起飯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