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風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眼睛睜開了,望着眼前一團茫茫的稠夜。
郁小樓摸完他額頭就收回了手,似乎又靜靜坐了會兒,随即一陣窸窸窣窣,就安安靜靜地躺了下來。
沒有打他,當然也沒有偷親偷抱。他隻是單純地給他摸了下額溫,再沒有做别的事。
沒有做别的任何事。
如果是别人這當然沒問題,但他是小少爺,是郁小樓。
怎麼可能……就隻給他量一下. 體溫呢。
秦風眼神在夜色裡悄無聲息地發暗發沉,突然不想去細思這動作背後的情緒。
窗外風雨如晦,卧室裡門窗緊閉,夜色昏沉,反被襯出一種安甯靜谧的氛圍。
郁小樓閉着眼睛,腦子裡昏昏沉沉,心還在胸腔裡突突地跳,耳邊隻能聽見血液在血管裡咆哮鼓噪的聲音。
系統好像說了句什麼,郁小樓含糊地應了一聲,其實混亂中什麼也沒聽清。
噩夢是個老朋友了,總是在大風大雨的夜晚悄然而至,他驚醒後什麼也記不得,卻始終無法擺脫如影随形的夢魇。
習慣了。
郁小樓翻了個身,背朝着窗戶,整個人像某種受驚的小動物一樣緊緊蜷縮起來,拉起被子擁在下巴底下,疲倦地合上了眼睫。
身後熟睡的人卻突然翻了個身,秦風轉向他,把一條胳膊搭在了他的腰上,呼吸沉緩悠長,結實的胸膛在單薄睡衣下規律地起伏。
郁小樓倏地扭頭看他,眉頭皺起,又叫了一聲:“秦風……?”
男人閉着眼,溫熱呼吸噴灑在他的額角,睡着了一張臉看起來依然冷峻深刻,形狀削薄的嘴唇輕輕抿着,俊美的五官近距離看簡直稱得上一句動人心魄。
秦風身上的體溫比他高,在風雨如晦的深夜幾乎叫人覺得熾熱,帶着純雄性的渾厚又可靠的氣息,此時的姿勢幾乎把他從背後全然籠罩在懷裡,像極了一個親密的擁抱。
郁小樓被他的溫度包裹了,從噩夢中殘存的那縷如附骨之疽般緊緊纏繞在脊骨上的寒意悄無聲息地化開,在男人溫暖的懷抱中再沒有了立錐之地。
郁小樓倏地打了個哆嗦。
一瞬間仿佛連最後的緊縮感都從身上消解,緊繃的身體終于放松舒展,郁小樓盯着男人沉睡中的眉眼看了一會兒,緩緩收回了已經捏住秦風手腕的手。
他沒有推開他,但也沒有朝男人的懷裡更深地依靠。郁小樓徐徐吐出一口氣,重新閉上了眼睛。
這一次,噩夢沒有再降臨。
·
早晨時雨聲還沒停,刷啦啦打在肥沃翠綠的梧桐樹葉上,在玻璃窗上濺起一蓬碎鑽似的水珠。
秦風坐起身,散漫無焦點地盯着被褥看了一會兒,聞聲擡頭。
郁小樓系着襯衫扣子從衣帽間推門而出,臉色有些不甚明顯的蒼白,和他四目相對,郁小樓長眉一挑,神色依然是習慣的似笑非笑:“我的床是不是很舒服?”
秦風看着他,半晌,他開口:“昨晚的雨……很大。”
聲音微啞,帶着晨起未褪的倦意。
郁小樓随口唔了一聲,低頭撥了撥自己的劉海兒。他似乎完全不記得昨晚的雷聲和噩夢,也沒有像秦風以為的那樣用一貫輕佻的口吻嘲諷他沉睡中的擁抱。
他經過床尾走到飄窗邊,擡手推開了玻璃窗。清涼的風裹着雨絲瞬間撲到人臉上,窗邊的紗簾呼地一下被風揚起來。潮濕清涼的氣息如一柄利劍倏地貫穿室内平緩溫暖的空氣,秦風眼底微微一凝。
郁小樓探頭出去看了看窗外那棵梧桐樹,不易察覺地皺眉,說:“長得這麼瘋,等天晴了你記得叫人來修。”
秦風手抓着被沿,低低嗯了一聲。
到此為止,他們之間的談話都是從未有過的平緩和諧,細細品味,甚至有幾分尋常愛人間溫馨的錯覺。
直到郁小樓從窗邊回頭,看他還坐在床上,就笑了一聲,吊兒郎當的,有幾分揶揄和輕佻:“怎麼,還舍不得起?”
“……”秦風不說話,垂眸避開他的視線,掀開被角下了床。
郁小樓的目光從他臉上滑下去,在他松散衣襟間露出來的胸膛上打了個轉,大大方方,不遮不掩,輕佻至極,就差吹個流氓哨。
秦風臉色微沉,擡手拽攏了睡袍。
郁小樓頗為遺憾地收回了視線,側眸在挂鐘上一瞥,就起身:“趕緊收拾了下來吃飯。”
他頭也不回地走了,秦風立在原地,半晌擡起胳膊在鼻尖輕輕一嗅。
昨夜沾染上的花果香氣還沒有散,反倒曆久彌新一樣,随着記憶中那柔軟溫暖的觸感,混合着風聲雨聲,被一團深晦的夜色裹挾着,緩緩沉入了記憶深處。
他和郁小樓都再沒有提起這一夜。
·
南方夏天的雨不來便罷,一來又下個沒完,到吃完晚飯,又開始嘩啦啦地下,天際黑雲垂墜,間或閃過幾道煞白雪亮的電光,雲層裡悶雷滾滾,濃重水汽彌漫成霧,天地間一片昏沉壓抑。
郁小樓坐在書房裡心無旁骛地畫畫……心無旁骛地在畫闆上亂抹,上好的顔料被他毫不心疼地糟蹋,在顔料盤裡亂七八糟地裹成一團。
系統說:“盛江明要是知道你把他花了七位數拍下來的顔料這麼糟蹋,不知道該有多心疼。”
“他心不心疼關我毛事?”郁小樓漫不經心攪弄着畫筆,說,“他也就買個心安而已。”
說起來盛家裡頭也是一團爛賬,盛江明是嫡親的長子,盛江月卻是後媽生的。盛江明雖是兒子,奈何沒媽也沒外家,鬥不過頗有些手段的後媽,所以看上了阮家小少爺這個身份貴重卻愛男色的跳闆,于是自己來出賣色相不算,還叫人鼓動他那個胸大無腦卻瞧上了俊美冷漠的贅婿的便宜妹妹去撬牆角。
奈何盛江月看着精明,實則卻是個蠢貨,幾次勾搭秦風沒有回應,竟然想出了下藥這損招想要生米煮成熟飯。
結果沒得手就算了,還叫郁小樓當場撞見,裡子面子丢得稀碎,甚至拖累了盛江明。
郁小樓滿心裡隻有他的任務,懶得理會這些人的陰謀算計,反正撞到阮家頭上來自有阮睢去料理。盛江明借為妹妹賠罪之名給他送來名貴顔料,他也沒想要,阮睢卻覺得他會喜歡,就留下來了。
留下來就留下來了,反正這些事阮睢自有成算,也用不着他說什麼。
郁小樓叼着一根沒點的細煙,白色睡袍被濺上了顔料。他拿着畫筆在畫闆上筆走龍蛇,看着亂七八糟,系統盯了半天,終于在那坨顔料漸漸重疊成型時忍不住出聲:“宿主,你這畫的是……”
“才看出來?”郁小樓嗤笑,“你這藝術眼光真的不能恭維。”
“……”系統忍氣吞聲,眼睜睜看着他一筆一筆漸漸塗抹出男人冷漠俊美的側臉。
怎麼辦呢,它感覺它的宿主好像越來越不直了。
和任務對象發生不正當關系,是主神嚴令禁止的事情,它也一向讓那些老實敦厚的宿主們遵守得很好。
但問題就在于郁小樓一點兒也不老實。
他不同于它之前負責過的任何一位宿主,郁小樓不老實、不聽話、不守規矩、不因為被迫去讓别人痛苦而有任何哪怕一丢丢的糾結不忍。
他過于随心所欲,像一條滑不留手的魚,誰也别妄想讓這條魚乖乖躺在自己的手掌心。
可他又把任務完成得很好,它從未見過有哪一位抽到仇恨值的倒黴宿主能讓進度條漲得這樣飛快。一個真正的好人,怎麼能這樣毫無負擔地背負着另一個人蝕骨的仇恨,還能随心所欲地玩弄主角呢。
系統高速旋轉的數據流困惑地糾結成一團。
郁小樓畫着畫,突然想起來什麼,随口問它:“對了,昨晚上我半夜醒了一回,那會兒你說了什麼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