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飯後,伊萊諾就離開了。
塞法修送到院門口,沉聲道,“我和你說過,亞裡希沒有問題。”
看着一貫溫和從容的老友嚴肅的模樣,伊萊諾冷眼嘲諷道,“塞法修,你早晚栽在他身上。”
愛情?
這種寫在星網上騙取年輕雌蟲信用點的概念,絕不會存在于蟲族的社會。
“那我認了。”塞法修毫不留情地關上院門。
伊萊諾氣得冷笑一聲。
就這個智商,死了都不知道上哪兒哭。
腕間的光腦震動,伊萊諾低頭查看。
GU:【啊,好煩啊!今天有集訓,好累啊,不想起床!】
GU:【你在幹什麼呀?感覺你一直都好忙。等我考完試,就去找你玩兒!】
GU:【跑跑跳跳.jpg】
伊萊諾打字:【勞逸結合,記得吃早飯。】
想了想覺得語氣太生硬,又搜索了一個表情包加上:【摸摸頭.jpg】
GU:【好的!不聊啦,一會兒集訓要收手機。】
GU:【拜拜.jpg】
伊萊諾還沒有搜索到合适的表情,就看到對方頭像變灰,已經下線了。
光腦和地球上的手機不同,懸浮在半空的虛拟屏幕沒有辦法反射出他此時的神色。
年輕的議會長坐在輪椅上,那雙一向陰冷銳利的暗紫色眼眸裡,帶着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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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墅裡,五個研究員已經撐得哼哼唧唧,扶着肚子上樓。
大家都一宿沒睡,吃了飯以後更是昏昏沉沉。
“不行了,好久沒這麼吃飯,一下子吃三大碗還真是有點兒暈碳,我回屋先眯一覺,下午再讨論廢磷礦。”
拉達曼困得眼睛都睜不開,一步三晃的上台階。
餐廳和廚房的衛生有家務機器蟲負責。
404伸出細長的機械臂,将垃圾吃進圓滾滾的肚子裡,還模拟了一聲飽嗝,語音包軟萌可愛,“圓圓也吃飽了。”
然後就勤勞的端着碗盤去廚房洗刷。
亞裡希也來到三樓的卧室。
寬敞的卧室内幹淨整潔,床上鋪着潔白柔軟的毛毯,陽光透過窗紗照進來,籠上一層淡淡的光暈。
和礦星上那間狹窄破舊的宿舍完全不同。
亞裡希沒有睡過這樣好的房間。
在穿越以前,他隻能睡在家裡涼台的地上,潮濕寒冷,晚上偶有月色傾照,卻落不到他的身上。
他看向自己的雙手,粗糙、幹裂、滿是陳舊的傷痕,和這間精緻的卧室格格不入。
亞裡希坐在床前的矮凳,黑沉沉的眼眸裡看不出什麼情緒,隻是泛白的指節流露出心底的不安和緊張。
他看着走進來的塞法修,猛然站起身來。
“我——”
話卡在嗓子裡,說不出來。
讓他如何坦白自己的來曆?
他并非蟲族?他來自異世?
他連自己真實的姓名都不敢說。
母親的咒罵猶在耳畔,那些惡毒的語句如附骨之疽,不斷纏繞收緊,扼在亞裡希的身上。
說他克死了自己的生父。
說哥哥先天體弱是因為他在媽媽肚子裡搶走了營養。
說媽媽病倒是因為他八字太硬。
僅僅比哥哥晚出來半分鐘,他就是一個不祥的人。
所以——
他隻能睡在涼台,吃家裡的剩飯,穿撿來的破衣服。
隻能從小成為家裡的出氣筒,任打任罵。
隻能從小就去撿垃圾,搜集礦泉水瓶和廢舊紙殼,拖着比他大好幾倍的麻絲袋去賣錢回來,如果哪一天換來的錢少又要挨揍。
稍微長大一點,可以幹活了,天不亮就要出去打工,回來做好飯菜,晚上又出去兼職。
拿回來的錢要給哥哥買昂貴的畫材。
進口的畫筆,鮮豔的顔料,潔白的畫紙......全都是亞裡希用手上的老繭凍瘡和肩膀上的淤青血痕換回來的。
而他什麼都沒有。
在燈火通明的城市,連月亮都沒有。
這是他欠父母的、欠哥哥的,他是一個罪人,無時無刻不帶着沉重的枷鎖。
林餘,林餘,多餘的餘。
一雙黑瞳渙散,削瘦的肩膀顫抖,慘白的嘴唇抖動着說不出任何話。
他一點都不喜歡這個名字。
他想一直做亞裡希。
塞法修俯身抱起馬上要碎掉的小亞雌,輕聲哄道,“乖,不哭,不想說就不要說,那些都不重要,都過去了。”
鼻端是熟悉的岩蘭草香氣,卻比往日濃郁很多。
亞裡希湊過去,把臉埋在塞法修的頸側。
冰冷的鼻尖抵在頸側,有溫熱的淚水劃過,塞法修屏住呼吸,瞳孔不可抑制地收縮豎立,開口仍然溫和,“乖,沒事了,不哭了。”
聽着塞法修溫柔的語氣,亞裡希心裡陡然升騰起巨大的委屈,幾乎是崩潰的大哭,語無倫次,“塞法修,我确實隐瞞了你很多事情,我、我騙了你,我也不想的。”
巨大的情緒起伏,讓亞裡希的身體冰涼顫抖。
塞法修心疼地拍着小亞雌毛茸茸的黑發,“亞裡希,不要在意他說的話,每隻蟲都有自己不願意提及的過去,這沒什麼不對。”
“你已經足夠努力了,很累了,不要去想那些事情。”
“我向你保證,任何事情都不會将我們分開。亞裡希,别害怕,我永遠在你身邊。”
亞裡希僅僅拽着塞法修的衣袖,在岩蘭草香氣的包圍下,腦袋逐漸暈沉。
自從和塞法修相處後,他好像越來越嗜睡,情緒也越來越不穩定。
明明那些過去的痛苦都已經習慣了,今天的情緒卻如傾倒的大廈般壓得亞裡希喘不過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