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三十六年,紫禁城。
正月的風跟刀子似的,夾雜着碎冰,打在人身上生疼。毓慶宮後罩房的門口鋪着一層薄雪,光線穿過窗戶照射進屋内,在昏暗的光源下,依稀能窺視到裡面簡陋的陳設。
角落火盆中的木炭燃燒得正旺,發出輕微噼裡啪啦的響動,伴随着淺淺的呼吸聲,有一種歲月靜好的安甯。
然而這份寂靜并沒有持續多久。
“砰!”的一聲,門被重重推開,一個梳着二把頭,牙齒有點龅的圓臉少女風風火火走了進來,“冬姐兒,快看我給你帶什麼來了!”
張請冬無奈地睜開了眼睛,打了哈欠,懶洋洋道:“小翠啊,我才剛眯着。”
“說了我現在叫翠環!”圓臉少女不理會這懶鬼的抱怨,上前兩步,之後一屁股坐在大通鋪上,擡眼打量着如雪洞一般的周圍,有些嫌棄道:“這兒怎麼還跟以前一樣,連個櫃都沒有,趕明兒我跟我們格格說說,看能不能給你求個賞,好歹有個能裝物件的。”
她言語間十分自信,好似對此已經胸有成竹。
張請冬不願戳穿她,隻跟着點頭,之後面露感激地與其道謝。
翠環心滿意足,旋即又想到了什麼,試探性地小聲問道:“怎麼樣?還是沒記起來嗎?”
張請冬微愣,馬上反應過來自己的“失憶”人設,含糊地應了幾句,隻說腦子還渾渾噩噩的。
“唉,這可如何是好啊!”翠環愁眉不展,有些憐憫地看着張請冬。
張請冬心中苦笑,她也不知道。
是了,張請冬是穿越的,剛因重病在醫院咽下最後一口氣,再睜開眼睛已經成為大清康熙年間同名的小宮女。
原身方才十五歲,京城人士,去年二月經由内務府選秀入宮,被指派到太子所居住的毓慶宮伺候。
清朝的選秀分為八旗選秀和内務府選秀兩種,前者每三年一次,選的是後宮主位,後者每一年一次,選的是宮女。
宮女被選上後,會依照出身調到各個地方,之後會跟着姑姑學幾個月規矩,最後根據表現分配任務。
張請冬與翠環就是同一批來毓慶宮的,兩人年齡相仿,很快就玩到一起。然而有次不慎沖撞了太子的妾室林格格,被拉下去責罰,原主仗義,主動将罪責攬來下來,結果就是被教習姑姑狠狠抽了一頓,當天夜裡就發了高燒,眼看人就要不行了。
這可惹出了大事!
宮女雖然是進來伺候人的,但也不是一般出身,隻有上三旗的包衣才能參加内務府選秀,像張請冬祖上就是正白旗包衣。包衣名義上是奴仆,但其實法律上屬于“良人”,可以科舉,可以當官,甚至能封爵,隻不過對各自旗主有一些應盡的義務,參加選秀就是其中一種。
此時許多條件一般的包衣人家尚願意讓女兒進宮,一來宮女待遇好,每月最少三兩俸祿,逢年過節還時不時能收到賞賜;二來則是能學點規矩,待出宮後方便找個好婆家。
所以對于宮女,主子們能打能罰,實在厭惡還可以趕出宮去,但絕對不能過于苛刻。像原身這種因傷勢過重沒命的,到時候内務府來人一檢查,轉身就直接上達天聽。
太子最近在朝中本就難過,如今再加上個後宅不甯,怕是又要被皇帝訓斥。
此時毓慶宮裡乃側福晉李氏管事,得知後立刻請太醫開了方子,之後各種珍貴藥材流水一樣送到原主跟前,總算将人救了回來。
然而他們哪裡知道,這副軀殼裡已經換了個靈魂。
張請冬剛穿來就這樣虛弱地養了幾個月病,在這期間也斷斷續續接收了一些記憶,大部分都是關于原主家庭童年,進宮之後的事兒是半點都想不起來。
翠環歎了口氣,從懷裡摸出個帕子,裡面包着兩塊金黃色的饽饽,“特意給你帶的,加了羊奶蜂蜜,吃飽了趕緊把身子養好,總這樣躺着也不是辦法。”
命雖然撿回來了,但張請冬也成了燙手山芋,跟她一批的小宮女們早就順利畢業,隻剩她留守在此,為了避免擔責,在徹底痊愈之前大宮女們肯定不會給她派活的。
“躺着也沒啥不好……”張請冬小聲嘀咕,接過饽饽,打算掰碎了吃,突然,手上的動作頓了一下。
“怎麼?饽饽涼了?涼了你就拿水和着吃。”翠環關切道。
“有點,等下我燒一壺。”張請冬若無其事地将糕點放到一邊,“這東西又是你們格格賞的?”
翠環得意洋洋,“那是自然,今兒破五,我們格格自己出錢做的,我去的晚,其他人特意給留了幾塊,順手把你的也帶出來了。天兒太冷,早晨發的不到中午就凍得硬邦邦,我還找禦膳房小太監幫忙回了下鍋,結果還是涼了。”
養病的小半年,翠環經常來看她,周圍的也都知道。張請冬再次表達了感謝,兩人又說了一會兒話,眼見時間差不多了,翠環方才轉身離去。
她前腳剛走,張請冬緊跟着一骨碌起身,急匆匆地披了件衣服,拿出翠環送的糕點,捏碎後從裡面挑出一個小小的油紙團。
深吸一口氣,張請冬将紙團打開,隻見上面寫了一行小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