暢春園,後罩殿。
李氏木然地在燭光下縫着布料,雙眼盯着某處,持針的手久久未曾放下。
服侍她的鄭嬷嬷推開門,見此微微歎了口氣,上前兩步,輕聲道:“福晉,快要子時了,要不等明日再做吧。”
李氏回神,半晌,搖搖頭,“明早還要去跟太後主子道喜,之後陪她老人家去寺裡燒香,下個月弘曣就搬到阿哥所了,我這些衣服不快點做怕是來不及了。”
毓慶宮光是服侍針線的就有八個大宮女,哪裡用得上貴人親自動手,有心的都看得出這不過是她轉移注意力的借口。鄭嬷嬷乃宮中老人,也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于是寬慰道:“新來的那位都說是太子自己求來的,但依奴才見,還比不上其他幾人,爺一共就進了她院兩回,主子不用把她放在心上。”
“我當然不會把個小小的格格放心上,”李氏放下衣物,面上有些茫然,“我隻是、隻是覺得有些累了……”
她十四歲進宮,成為太子的侍寝格格,樣貌才情都不如人,靠着肚子争氣成為側福晉,之後才過了兩年,唐氏、程氏接連入宮,現在又來了個張格格,這樣的日子何時是個頭……
鄭嬷嬷無奈,李氏此等出身資質,能走到現在已經是祖墳冒青煙了,若太子妃一直空懸,日後登上鳳位也不是不可能。但想要到那一步,首先得磨練自己的心性,要拿出母儀天下的氣勢。隻幾個格格懷孕就氣得亂了陣腳哪成?
于是隐晦提示道:“主子,有時候以退為進可能收獲更多。”你把男人籠絡住比什麼都強。
她本是一片好意,誰知李氏聽到“退”字仿佛是被踩了尾巴的貓,直接回嗆道:“退?為什麼退?辛辛苦苦爬到這個位置,我才不要退!我知嬷嬷想要明哲保身,但在太子既然把你分給我,咱們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為了過得好,我勸你全力助我!”
接着起身,神采奕奕地讓宮女進來梳洗,打算睡一覺重新投入戰鬥。
鄭嬷嬷:“……”她還是收拾收拾準備跑路吧。
天剛蒙蒙亮,張請冬就被叫了起來,迷迷糊糊地穿上衣服,在小太監的接引下上了馬車,之後一路往東南方向走。
打了個哈欠,昨天又是嘔吐又是看禦醫,給荷香幾個吓得夠嗆,全都不睡就那麼守着自己。張請冬見此過意不去,便與衆人說了會兒話,确定身子沒問題方才遣大家休息,所以現在整個人都是麻的。
“哎呦,”此時馬車經過一道溝坎,重重颠簸了下,張請冬差點摔了個狗吃屎,多虧了旁邊小太監攙扶才沒滾下座位。
“謝謝、謝謝。”張請冬有些尴尬,不過這下子算徹底醒了,看了眼四周,不解地問道:“你是誰?這是要去哪兒?”
小太監哭笑不得,合着才反應過來啊,小心解釋道:“回格格,太子爺吩咐讓奴才将您請回去,現在正往宮裡趕呢。”
“啊?”
他不說還好,一說張請冬更迷惑了,胤礽找她?怎麼可能?
直覺告訴她絕對不是什麼好事兒,但拒絕也不現實,張請冬不安地坐在車裡,下意識找尋熟人,“怎麼不見我院裡那幾個?”
“太子那邊着急,奴才先領着您過去,剩下的稍後再來,請格格放心。”小太監叫陳瑾忠,乃是馮鵬的徒弟,成日也在太子身邊伺候,自然清楚召張請冬進宮是為了什麼。不過臨行前太子爺吩咐了,禁止透露給格格任何消息,想來是想親口告訴,給對方個驚喜。
還挺浪漫~~陳瑾忠有些嗑到了,于是将嘴把得牢牢地,無論張請冬怎麼旁敲側擊都不說。
沒一會兒,馬車進了宮門,接着又有頂軟轎将張請冬送到後殿,最後回到毓慶宮,眼見周圍的建築越來越熟悉,張請冬也算略微鎮定了點。
下了轎子,離得老遠馮鵬就來相應,甚至親自攙扶。
“哎呦,張主子您可慢點兒,昨天這地剛洗刷過,當心腳下。”
張請冬被對方過于熱切地奉承弄得有些尴尬,“馮總管太客氣了,我沒那麼嬌貴。”
“哪兒能啊,您如今在這毓慶宮可是一等一尊貴。”馮鵬笑眯眯。深宮裡行走的,就沒幾個不信命,而依照張請冬入宮以來的表現來看,對方明顯就是有大造化的。
于是冒着風險,馮鵬提點道:“格格莫慌,裡面是好事兒。”
張請冬聽罷松了口氣,懸着一路的心終于放下了,雖然還是沒弄明白,但好事兒就行。
感激地沖馮鵬笑了笑,懷揣着輕松愉快的心情,走進了大殿。
此事胤礽正處理政務,見她進來了也沒說話,就這麼将人晾在一邊。
張請冬老老實實站着,半個時辰後,注意力開始不集中了,抻脖子跺腳打哈欠,小動作不斷,胤礽剛開始還能忍,很快就被她搞得煩躁不已。
“你們都下去吧。”揮揮手,屏退左右,接着到張請冬身邊,打量了她幾眼,陰沉着臉道:“你膽子真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