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氏案的結果,是第二日午後出來的。
當時,南荛正坐在屋子裡喝藥,忽然聽到外頭傳來喧鬧的說話聲。
是狄钺和綠盈的聲音。
發生了什麼,怎麼如此吵鬧?
南荛放下藥碗,起身推門,就看到綠盈興高采烈地朝她奔來。
“娘子!好消息!段家案有進展了!娘子的心願終于了結了!”
南荛怔了怔。
她不确定地擡眸,目光落在不遠處。
狄钺正站在庭院裡,手裡拿着明黃色的聖旨。
他大步流星地朝她走過來,雙手捧着聖旨,遞給她,“娘子瞧瞧吧,這是丞相命我送來的。”
南荛幾乎是手忙腳亂地打開了聖旨。
冷冬的風讓她指尖冰涼,她手抖得厲害,卻能感受到四肢的血液異常滾燙,倒湧入心髒,引起心髒砰砰跳動。
目光急遽從聖旨上掠過。
“奉天承運皇帝,诏曰……邊賊負固,朕命大将軍段纮征伐,攘平内外,未料将軍為國捐軀,另有宵小之輩傳其謀逆,物議沸騰……茲用布告天下,昭示四夷,明其忠烈……赦段氏全族親眷,至于戰敗另加論處……”
赦段氏全族親眷。
布告天下,明其忠烈。
南荛久久地看着手中诏書,猛地将其捂在胸口,用力閉了閉眼睛。
“太好了……”她輕聲喃喃着,終于含淚露出了一抹笑容,“真是太好了……”
來洛陽之前,她心中并不抱希望,更是做好了白白送死的準備。
可這件事竟然真的實現了。
她心底唯一放不下的事,終于達成了。
這些日子以來,她為訴冤之事時刻緊繃,日日夜夜提心吊膽,不敢有一絲松懈,怕自己熬不住死掉,也怕來不及去救人。
當心願驟然實現之時,全身緊繃的那根弦好似驟然崩斷,身體裡勉強撐着的那股力氣驟然洩了出去。
她身子晃了晃,猛地伸手扶住門框。
“娘子?”綠盈急忙攙住她的胳膊,擔憂地喚。
南荛搖頭,“我沒事。”
她淚盈于睫,不知在哭還是在笑。
“我隻是很高興。”
隻是很高興……而已。
綠盈記得醫官叮囑過,南荛身子弱,情緒波動不宜太大,怕她又因此事忍不住哭,便用胳膊肘撞了撞身邊的狄钺,讓狄钺想想辦法。
誰知這個沒眼力見的武夫還嗓門極大地問:“綠盈,你撞我幹什麼?”
“……”
綠盈氣結,又不便直說,隻能朝他使着眼色。
誰知狄钺還是不懂她的意思,綠盈氣得跺腳,“你什麼時候能聰明點兒?”
狄钺一頭霧水,“我怎麼不聰明了?”
“你就是不聰明……大傻子……”
“喂!”狄钺平日裡脾氣再好,此刻綠盈當着公主的面這般罵他,他也有些羞恥惱怒起來,“綠盈,你再這樣我可就生氣了。”
他故作嚴肅,本以為綠盈區區一個小丫鬟會怕,誰知綠盈拿準了南荛在,還有恃無恐地朝他做鬼臉道:“你就是傻子,大傻子。”
“你給我站住!”
狄钺作勢上前要抓她,綠盈飛快身子躲閃,提着裙擺跑到了院子裡,狄钺正要追過去,誰知綠盈忽然蹲下身來抓起一團雪搓成圓球,朝他身上扔去,狄钺來不及躲,被她兜頭砸個正着。
“你……”
他才吐出一個字,又是兩三個雪球劈頭蓋臉地砸了過來。
狄钺滿頭是雪,好不狼狽。
他怒極反笑,“好啊,綠盈,你反了天了!我今天不教訓教訓你,我就不叫狄钺!”
說罷,他也咬牙切齒地搓起一團雪球,也扔向了綠盈。
二人便這樣打鬧了起來。
混亂中,也不知誰的雪球不小心扔偏了,正好砸到南荛身上。
兩人都吓了一跳,同時停下動作。
南荛本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中,猝不及防被雪砸中,一擡頭,見他二人都齊刷刷看着自己,不禁啞然。
在他們擔憂的目光中,她拍拍身上的雪,走到庭院裡,也蹲下身捧起一團雪,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客氣了。”
說罷,她把手裡的雪球扔出去,也一起加入了追逐打鬧。
雪還在下,朔風卷着鵝毛般的雪花,紛紛揚揚墜下,不斷将天地間洗刷得幹淨皎潔。
裴淩過來時,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幕。
雪地裡的三個人,玩得正熱鬧。
時不時有輕快的笑聲傳來,南荛奔跑在雪地裡,眸子明亮有神,時不時靈活地偏頭,躲開雪球的襲擊。
裴淩的目光不自覺落在她身上,竟看得出神。
就在此時,一團雪忽然朝他的方向扔了過來。
嚴詹快速說了聲“小心!”然而晚了一步,裴淩恰好被砸中了肩膀。
是南荛砸的。
她遠遠看見裴淩站在院子門口,吓了一跳,急忙飛奔過去,喚道:“裴大人!”
裴淩垂眸看了眼肩上碎雪。
他素來厭惡下雪天。
但第一次,他竟有些舍不得撣去鶴氅上的雪。
他擡眼,看見她已喘着氣停在自己三步之外,有些緊張擔憂地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