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觀清。
心裡隻是默念這三個字,便好似已叫過無數次,一陣刺痛猛然襲入大腦,讓她眉頭緊蹙。
——自從頭部受傷後,她頭疼的次數便上升了不少。
就在她閉目忍痛時,捏着墨錠的手指忽然被一隻溫熱的大掌握住。
她一怔,燈火朦胧下,裴淩眉目清淡,摩挲着她冰冷的指尖,“這麼涼,去歇着罷。”
她垂眸問:“大人嫌我礙事嗎?”
裴淩道:“自然沒有。”
她又放下墨錠,去邊上倒了一杯熱茶,雙手捧着遞過來。
裴淩筆尖頓住,擡起漆黑的雙眸,視線落在她略顯忐忑的臉上。
“說了不必你伺候,你不是奴婢,不必做這些雜事。”他垂眸歎息,接過茶盞,擱在一邊,“茶水滾燙,别燙着了。”
她躊躇道:“我……反正也無事可做。”
裴淩目光暗沉,仔細觀察她的臉,她面容瓷白,眼睫低垂,唇瓣輕輕抿着,似乎很不安。
或許她這幾日意識到自己孤獨無依、想再尋個有權有勢的男人作為依靠,又或者,是經此一逃後發覺裴淩對她有意,便選擇了認命。
無論是哪種,都說明她會更接受在他身邊。
裴淩一想到此,心底便猶如石落湖底,激起陣陣漣漪。
他憐惜她此刻的不安,也極其期待她知道真相會是什麼反應,他忍了這麼久,終于可以放肆地告訴她,他們才是夫妻。
隻要冬至宮宴過去,這場自五年前便未曾停歇的寒冬,就該結束了。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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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荛死纏着裴淩,每日待他處理完公務,天将黑時才出書房用膳,這日,宮中來了呂常侍,皇帝诏傳裴淩進宮商議要事。
南荛仍攥着裴淩的衣角,不肯讓他走。
她不懂大局,隻顧拽着裴淩,絕不撒手。
此前,擔心她會想不開,南荛身邊的尖銳物都已被收走,連同陸恪送她的那把匕首。這幾日下來,南荛狀态好轉,令他極為滿意,為了哄她撒手,裴淩便把自己的那把禦賜的削鐵如泥的匕首送給她。
他把匕首放在她懷裡,“留給你防身,但不許傷害自己。”
她這才稍微放松手指,低頭不語。
等裴淩離去,她一動不動地坐在屋内,注視着懷中的匕首。
就在此時,她忽然聽到耳畔傳來一絲響動。
好似什麼東西被輕輕撬開時發出的咔哒聲,極輕微,随後便是沉悶的腳步落地聲。
黑暗中,她屏住呼吸,耳側傳來一道熟悉的女聲。
“公主。”
是謝明儀。
幾天過去了,南荛縱使使出渾身解數纏着裴淩,依然沒能成功地去搜尋印證身份的東西。
謝明儀卻提前過來找她了。
也恰恰是因為這幾日的糾纏,南荛才更加深刻地意識到,“權傾朝野、隻手遮天”這八個字,是個什麼樣的概念。丞相府的守衛比她想象中還要多,偶爾裴淩出行,甚至有專門護送陛下的羽林、虎贲軍随行[1]。
想到此,南荛忍不住問:“你是……怎麼進來的?”
謝明儀居然真的可以混進來?
謝明儀言簡意赅:“這五年來,奴婢為了查您當年遇害的真相,夜探相府的次數哪怕沒有一百次,也少說有五十次了。”
熟能生巧。
她甚至還刺殺過裴淩。
可惜沒得手。
不僅沒得手,有一次裴淩還将她生擒了,險些當場處決她。
謝明儀不懼死,她被人反扭雙臂按着跪在地上,對裴淩冷笑說:“你殺了我也好,我好下去陪公主。”
她不記得裴淩當時的神情了,隻記得千鈞一發之際,榮昌公主蕭婼慌慌張張趕了過來。
蕭婼那時年紀還小,很是懼怕氣場冰冷的裴淩,卻張開雙臂、如老母雞護崽似的将謝明儀擋在身後,對裴淩哆哆嗦嗦道:“本、本宮已經向皇兄要了恩典,謝明儀已經是本宮的侍女了!”
再後來,謝明儀才知道,原來當晚把榮昌公主緊急叫來保她的人,是鄧太尉家的大公子,時任中大夫鄧铉。
鄧铉,字季明,也是打小便疼寵華陽公主的表兄。
也因此事,鄧铉得罪裴淩,後來被調離洛陽,去做了縣丞。
許多回憶從心頭掠過。
謝明儀隻問:“公主,您想好了嗎?”
這幾日,謝明儀也認真考慮過如何在裴淩手中保全公主,她覺得最妥當的方式,就是帶公主去太尉府,太尉這幾年雖沉疴病榻,但到底還是公主的親舅舅,也是太皇太後的子侄。
至于怎麼逃離此處……
謝明儀方才順路扒了兩件下人的衣服,又特意挑裴淩不在府上、守衛松懈的時機,若還是不行,大不了她引開守衛保證公主先逃,她再被生擒一次也無妨。
南荛聽完她的想法,飛快搖頭道:“不可以,太冒險了。”
話音剛落,外頭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娘子?”
門被叩響,是狄钺的聲音,“你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