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已在思過崖待了大半個月。
師尊一次都沒來過,烏景元從最開始的期待,到期待一次次落空,最終已經認命似的,不再對師尊來探望他,抱有一絲希望了。
隻要沒了期待,那就不會再有失望。
身體是自己的,如果垮了,難受的還是自己,沒誰能感同身受地心疼他。
想通之後,烏景元頭頂的烏雲似乎都散開了不少,每日待在思過崖吃吃喝喝——大師兄雖然不再來看他,但依舊每天給他送來新鮮的吃食。
閑暇時,烏景元就蹲坐在洞口看看雪,等雪停了,出去堆幾個雪人打發時間。
等玩累了,就回來再次嘗試練氣,結果當然是又一次以失敗告終,但他這回一點都不氣餒,反而樂觀地想,天底下那麼人,并非人人都有靈根,也并非人人都能修道。
難不成沒有靈根,不能修道的普通人,就天生該死了嗎?
自己不過是比他們多了一段“美好的記憶”而已,如今老天爺把這種天賦收了回去,想必自有命運的安排。
自己不過是茫茫乾坤間的滄海一粟。
既不是天命之子,也不是什麼天縱奇才,何必為難自己,執迷于過往?
到頭來被困在回憶裡,痛苦難當的,還不是自己麼?
烏景元多少是有點勘破了,接受事實之後,反而輕松了許多。
在某一天的晚上,借着火光的爐火,烏景元舒舒服服趴在虎皮褥子裡,對着火光,在撕下來的一片白布上,咬破手指,給大師兄寫了一封道歉信。
信上内容不多,總結來說就兩點。
一是,那天不該和大師兄頂嘴。
二是,謝謝大師兄這陣子以來的照顧。
還把自己白天出去意外找到的一株雪蓮,同這塊布放在一起。隻等着大師兄過來送飯時,一眼就能看見。
烏景元本想着,裝睡等等大師兄的。
可虎皮褥子真是太暖和了,鑽在裡面睡覺,溫暖包裹着他,渾身上下每一個毛孔,都非常舒暢。
仿佛全世界的人都愛他。
全世界的人都視他如珠如寶,把他捧在掌心,含在嘴裡。
蒼溪行來時,看見了那封血書。
他仔仔細細,反複看了很多很多遍,内容很簡單,卻又情真意切。
火焰躍在他的眼前,把整張臉照得半明半昧,如神似鬼。
對不起,以及謝謝你。
可他要的,從來都不是這兩句。
那株雪蓮很漂亮,是景元特意尋來,送他的道歉禮物。
蒼溪行白天的時候,雖說人在殿中,但時時刻刻都通過水鏡,觀測景元。
生怕他再受一點傷,吃一點苦。
因此,自然知道景元趁着雪停,裹成一團出來找東西。
蒼溪行莫不準他在找什麼,就施法送了很多東西過來,像什麼靈草或者野果子,甚至是毛茸茸的小兔子——他怕景元覺得孤單。
送了很多很多。
最終景元挑了這株雪蓮。
恰好,這雪蓮是蒼溪行親手所種,養在殿外的寒潭之中,已有一百多年了。
他和景元是般配的,連挑東西的眼光都一樣。
卻也是不般配的,他是師,景元是徒。
烏景元睡得迷迷糊糊的,再次感受到了那股熟悉的涼意,像是房檐底下墜着的冰棱子,在他臉上輕輕遊動。
從眉眼滑到唇角,又從唇角滑到了喉嚨。
冷得他不由縮了縮脖子,想睜開眼睛瞧一瞧,卻跟鬼壓床似的,無論如何也醒不過來。
那股涼意慢慢滑落至他的手上,輕輕地,像是落花飄入水面一般溫柔,小心翼翼碰了碰他的傷指。
有那麼一瞬間,烏景元覺得是師尊來了。
師尊終于肯來看他了。
可他又感受不到師尊的氣息,或許隻是在做夢而已。
如果每次做夢,夢裡都能見到師尊,那烏景元倒是情願沉溺在夢裡,一輩子都不要醒來才好。
師尊并沒有狠心到,要把他關到過年。
除夕将至,烏景元總算被赦免了,他高高興興收拾好被褥,甯書要幫他背,烏景元搖頭拒絕了,還坦然地說:“甯師兄别太小看我,我能照顧好自己的!”
甯書笑着點點頭,帶着他一道兒禦劍,風有些大,甯書還很貼心地設下了一道結界。
“甯師兄,大師兄這陣子還好嗎?”烏景元還在懷疑,大師兄是不是闖禍了,要不然此前幹嘛老想跟他一起窩在思過崖?
“大師兄自打從外回來後,就一直在閉關。如今将至年節,不知會不會提前出關呢。”甯書邊說,邊悄悄伸手,幫着烏景元托着被褥。
“啊?!”
烏景元驚了一下,大師兄閉關去了?那自己之前見到的是鬼麼?還有天天給自己送飯的,又是哪個?
“怎麼了?”
“沒,沒什麼!”
見甯師兄并沒有把他往竹屋帶,而是徑直将他帶去了紫竹峰,烏景元就有點急了——他現在想去拜見一下師尊,這麼長時間沒見了,或許師尊氣消了呢?
或許師尊原諒見他一面的。
他們就算有緣無分,做不成道侶,但還是師徒。
徒弟的本分,他應該做到。
可甯師兄卻說:“你還是待在紫竹峰比較好。”
之後就沒有繼續往下說了,烏景元估摸着是小師弟氣還沒消,興許這會兒在師尊那裡呢,就很識相地沒有追問。
又往前飛了一陣,烏景元遠遠看見了一陣沖天的火光,當他驚慌地去喚甯師兄時,才發現火光來源,正是自己的竹屋。
“是孔鴻明放的,他知曉你要回來了,意見非常大。”頓了頓,甯書又面露關切地望向身後,“景元,你不必同那隻不懂事的小孔雀一般見識,他再這樣胡鬧,師伯一定會罰他。”
“那小師弟的傷好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