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毅帝聽見裴文東的話并沒有什麼詫異的神色,大病一場後變得花白的頭發襯着喜怒難測的表情,讓大殿衆人感到一絲威壓,真正的天威難測。
可見那些在坊間傳得沸沸揚揚的流言,明毅帝也有所耳聞,卻仍舊不動聲色。
此時,他隻是饒有興味的望着下面的裴文東:“哦?裴愛卿,你可知道自己在說什麼?”聲音不高不低,語氣中甚至有些玩味,但多年的帝王威懾仍然讓在場衆人感覺到壓力。
穆佑臨是皇帝欽點的狀元,皇帝還私下和此人談過話,若穆佑臨的成績真的有假,皇帝面上也無光,這不是說明皇帝的眼光有問題嘛。
裴文東微微有些發抖,他從未在被這麼多人注視過,頂住壓力,低頭道:“皇上,今日是為了歡慶科舉的同僚,微臣若非有證據,豈敢在這種場合下掃興?穆佑臨的狀元之名乃皇上欽點,但他的會試成績令人懷疑。”
明毅帝看着他,語氣無波:“穆佑臨的狀元之名公布如此之久,為何你不提早禀報,卻要在此時說出來?”連原先那一點玩味的狀态也沒有了,顯然并不喜歡在這個場合揭發此事。
周錦悅認為,事情已經發生,其實能查的話也是好事——當然前提是穆佑臨有應對之法。否則無人檢舉,穆佑臨便沒有辯白的機會,日後将會一直被人質疑他的成績造假,于他行走于官場十分不利。
但這種沒影兒的事情,要如何自證呢?人家往你身上潑了一盆髒水,你就算是潑回去了,那盆髒水也還是沾到身上了。
裴文東也明白明毅帝的意思,但他想想四皇子說的話,便下定了決心。四皇子雖然心狠手辣,但辦事十分靠譜,若非如此,他也是不願意做這個揭發人的。
于是裴文東的聲音堅定了許多:“微臣也是剛剛得知此事的始末,雖然在此佳宴上說出來不合時宜,但科舉乃我朝的重大事情之一。每位學子都是經過數年甚至十數年的寒窗苦讀選拔出來的,也是最為公平的,若是因為有人徇私舞弊而得到名次,這對那些落榜的學子便是不公了。”
裴文東這話說得擲地有聲,還是站在諸多學子的角度來論的,朝中有許多人是曆經磨難才考中的,心底頗為贊同這話。若是讓那作弊的學子得了名次還昭告天下,對那些寒窗苦讀的人來說何其不公?
明毅帝雖然欣賞穆佑臨,但也極為不贊同徇私舞弊的做法。他道:“裴愛卿,你既然如此說,那就把證據拿出來吧。”
裴文東擡起頭來,上前幾步,卻并沒有走向穆佑臨,而是轉向另一邊,走到了坐在位置靠前、須發花白的孟閣老跟前。
“皇上,微臣能否問孟閣老幾個問題?”
孟閣老是老臣了,年輕時還做過明毅帝的老師,平時也頗得信任。明毅帝不滿的看了裴文東一眼:“裴愛卿,若是有關此次作弊之事,你盡管問,但若是你問不出什麼來,這污蔑同僚、驚擾閣老的罪名你便一塊兒擔了吧。”孟閣老如此資曆,當朝閣老,豈是裴文東一個小小的五品官可以随意質問的,他若任其無禮,恐怕會寒了老臣的心。
“是。”裴文東抹了抹額頭上的汗,他有些後悔答應四皇子接下這個事情了,看這意思,皇帝還是偏向穆佑臨那邊的。但他必定要扳倒穆佑臨,讓他從此再無顔面待在京城。
“孟閣老,在下請問,您還記得二十年前的禮部尚書秦大人嗎?”
孟閣老眼皮松弛得都耷拉了下來,掩住了那雙精光四射的小眼睛,看起來無精打采的,但對于裴文東的話,他蒼老的聲音響起:“裴大人,這是許多年前的事情了,裴大人為何要問這個?我的确記得,那時我與秦大人乃同窗好友。這與今日作弊之事有何關聯?”後面說着,已然有些不悅的神色。他和當時的禮部尚書是好友,這件事但凡在朝中呆得時間久的人中有不少人知道,他也不怕說出來。
但這個裴家小子是怎麼回事?好端端的,問這個作甚?莫不是......孟閣老看了看對面的穆佑臨,按下心中的隐憂。
明毅帝也看向裴文東,等着他給出一個說法。
裴文東并未退卻,而是繼續說道:“微臣既然問了,自然與今日之事有關系。”
孟閣老終于擡起了眼皮,唇角勾出一個弧度,眉眼卻有些淩厲了:“如此,裴大人便問吧,我知無不言。”
裴文東便繼續問道:“那當日閣老的夫人和秦夫人關系也極為親密,是也不是?”
周錦悅心裡一突突,秦大人和秦夫人?秦氏也姓秦,其中有什麼關聯嗎?
中間的裴文東還在繼續發問:“當日孟閣老的夫人遇險,秦夫人為了救孟夫人受了重傷,以至于失手把自己的女兒摔了,再也沒救回來。而秦夫人之後被确診不能再有身孕,于是你将自己的女兒過繼給了秦大人,是否有此事?”
孟閣老點點頭。
這些事情,隻有老一輩的人知道,朝上的年輕一輩從未聽過此事,便是有提到過,也隻知道當初的秦氏被牽連到皇位争奪之事中,一家子都獲罪了,但并不知曉其中始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