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天邊傳來東正教教堂的鐘聲，過幾天就是平安夜。

在難民營裡不過聖誕節，因此一點兒裝飾也沒有。隻有英國志願者們在休息時分頻繁與家人打電話的聲音，暗示聖誕節的到來。

“媽媽，我不回英國啦，在聖誕節和新年期間待在難民營裡，直到新學期開學……” 倉庫的角落裡，愛麗絲窩在一邊，打電話和她家人說。

愛麗絲挂了電話後，裡安就舉起大拇指：“記得一開始你很不适應難民營艱苦的志願者生活，現在還說要留下來過聖誕節和新年。你太優秀了！”

愛麗絲臉紅了。她趕緊拿起放在地闆上的雛菊花束，拿了一把剪刀來剪莖葉。這是紅十字會給志願者們買的聖誕節禮物。

林糖心真誠地說：“我也覺得愛麗絲很了不起。”

愛麗絲說：“阿心，應該是你比較優秀才對吧！你來這裡為難民服務，好像一點困擾也沒有，你真的是志願者裡面最激勵我的榜樣。”

兩個女生都笑了，然後林糖心歎了口氣，低下頭去，看着手機上的郵件：“不過，我現在倒真有一個困擾……”

愛麗絲很明白：“是因為期末論文出分了吧？”

林糖心點點頭：“我在修兩個系的學分。臨床心理學的我寫了精神分析裡的 ‘移情’，還有腦神經科學那篇，我寫的是阿茲海默症的ECT和CT文獻綜述，真的好擔心期末成績。”

“你的論文題目聽起來真難。” 裡安是計算機碩士，對林糖心的領域一竅不通。

“這裡網絡不好，上不了moodle（學生論文界面），你在英國有朋友可以幫你看嗎？” 愛麗絲問。

“有是有啦，但大家期末出分已經夠焦慮了，我不想麻煩他們。何況，我想把論文打印出來看看導師的評語……”林糖心頓了頓，搖頭歎息，“算了。先專心服務好難民，回英國再看吧。”

在這種時刻裡，就會清晰地意識到：他們都是大大世界裡小小的學生，最煩惱的事情不是遠方的戰火，而是眼下學校裡的成績。

水滴般的小人物，也可以為這個世界做些什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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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又開始降溫，哪怕有陽光，體感溫度也明顯地降低了。午間的時候罕見地下了一場太陽雨。雨絲落在身上，點點滴滴地落在難民營黑色的帳篷上。

林糖心在給難民營的大家送臨時雨衣的時候，她的黑色發圈忽然斷裂松開了，及腰的黑發披散下來。她沒帶梳子過來，頭發混亂，一瞬間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這時，一名難民年輕女性阿米娜看到，輕輕拉住林糖心的胳膊。

林糖心回過頭去，不解其意，阿米娜從懷裡拿出一條深藍色的有銀白色波點圖案的叙利亞頭巾，細長的一條，不貴重，但是很有特色。

阿米娜把她拉到難民營裡的一張床上，一手扶着她的脊背，一手溫柔地拉起她的頭發，然後把叙利亞頭巾往她的發絲上纏繞着。

林糖心感到心髒砰砰直跳，緊張到不敢呼吸，就這麼僵硬地坐着，讓阿米娜給她纏着頭巾。等五分鐘後，她感到阿米娜的手離開了她的頭發。

然後，阿米娜從床邊拿出鏡子給她一瞧，林糖心看到自己的長發被深藍色的叙利亞紗巾纏起一條麻花辮，垂落到胸前。

“阿米娜，你好厲害！”林糖心脫口而出。

林糖心說的是英語，但是也許阿米娜從她的語氣裡知道她是什麼意思，阿米娜朝她點了一下頭笑了。

“哇！”難民們看到此情此景，都把林糖心圍起來，有些志願者看到，也圍上前來贊歎。

“Shukran。”林糖心不停地道謝。在阿拉伯語裡她隻會“謝謝”這個詞。阿米娜想說什麼，可是憋不出來，到最後微微漲紅了臉，最後隻指住她頭上的紗巾，說：“Yours.”

林糖心聽懂了，這是送給她的意思。她感動地看着阿米娜。

這就是做志願者的意義吧。林糖心撫摸着頭上的紗巾想。在不圖回報地付出很多之後，偶爾的一絲溫情與回報，内心就會收獲滿滿的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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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下午五點，夏廣白在診室和紅十字會急診主任醫師路易斯，還有另一名英國醫學生奧利弗在交班。

林糖心領着一個女孩米拉過來看病。米拉的爸爸跟在背後，還有一名阿拉伯語翻譯，四人臉上都焦灼。

看到簡陋的診室裡有三個穿白大褂的人，林糖心一時也愣住了：“抱歉，我是不是打擾你們交接工作了……”

“有什麼可以幫你們的？”路易斯醫生迎上前去。

女孩的臉色泛着異樣的潮紅。米拉的爸爸說了一段話，阿拉伯語翻譯說：“林小姐剛剛看到了她吐，摸了她的額頭，然後堅持要帶她過來看醫生……”

路易斯醫生又問了好些問題。林糖心一一回答：

“米拉不舒服兩個星期了，之前是有些情緒低落的，常常躺在床上，沒有按時吃我們派發的食物，所以免疫力下降了，就更容易感冒了。今日4點半，我發現她有發熱和伴有嘔吐，量了體溫有38度……” 林糖心用英語說着。

夏廣白和奧利弗看到不需要他們幹預，就走到一邊去了，收拾着病曆準備到室外。兩人都被林糖心頭發上纏繞的深藍色叙利亞紗巾吸引了視線。

“她和你一樣，也是——”奧利弗看了夏廣白一眼，省略了“中國學生嗎”。夏廣白點頭。

“她對患者真用心，英語講得很好。“奧利弗也有一絲好奇，“她是紅十字會的護士嗎？”

“她英語是好。“夏廣白由衷說。她的英式口音是标準的倫敦腔，一聽就是有付出過艱辛的努力。“不過她不是護士，她是……”他介紹林糖心的背景。

“哇，臨床心理師，對語言的要求更高了。我有個威爾士本地的好朋友想考，考了兩年也考不到。”奧利弗欣賞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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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米拉的爸爸和阿拉伯翻譯在和路易斯醫生溝通。林糖心主動讓開，把空間讓給病人和家屬，然後走出診室，走到外面。

此時，夜幕降臨，星空初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