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看到佟小蕊這麼激動，林糖心隻得安撫：“好，那就先不讓你媽媽過來參與治療。”

心理治療絕對不可以強迫病人，這樣是沒有效果的。

佟小蕊抽噎着，眼淚簌簌掉落。林糖心又安慰了佟小蕊好一會兒，直到佟小蕊打開了手機裡的“奇迹暖暖”，戴上耳機，看着那個芭蕾舞女孩。

林糖心想起了江清恒媽媽開的芭蕾舞教室，不過，她打算之後再與佟小蕊探讨。

現在最重要的是還要安撫劉曉。

果然，在林糖心走到外面去的時候，劉曉已經站在那裡，雙手環胸，咄咄逼人地等着她：“林醫生，這是怎麼一回事？！”

林糖心早已準備好要面對這一幕。

VIP病房的走廊上依舊嘈雜，外面傳來醫生們推病床進入ICU的聲音。

林糖心帶着劉曉走到一間空無一人的診室裡，溫和地說：“我隻是向佟小蕊提出家庭治療方案，希望我們三個人坐在一起進行治療，隻是小蕊不同意。”

“我倒是願意和她一起治療。”劉曉的聲音裡充滿委屈，“她把我視為惡魔，我有什麼辦法？”

“您不是惡魔。她沒有這麼說過，我也不這麼認為。”林糖心堅定地說，她歎了一口氣，“讓我先彙報給上司，看之後我可不可以和您們二位分别進行談話治療。”

劉曉愣住：“我也需要談話治療嗎？”

林糖心點點頭：“是的，因為我看到在這個家庭和這段關系裡，您和女兒都很痛苦。小蕊不自覺在用厭食這一症狀表達她内心的抗議。”

劉曉聽着這番話，眼神變得複雜，像是有話要說，卻不知該如何開口。過了片刻，她反問道：“你覺得這是我的錯嗎？”

林糖心一怔：“我并不是這個意思。”

劉曉的聲音漸漸提高，胸口起伏着：“她厭食，她叛逆，所有問題都怪我，對吧？你們醫務人員是不是都覺得父母才是根源？”

“我沒有這樣想。”林糖心保持鎮定，但她感到被冤枉了，努力調整呼吸。

“林醫生，我看你年紀很小，恐怕沒見過多少這樣的患者吧？”劉曉咄咄逼人的語氣讓房間裡的空氣變得緊張起來。

林糖心強忍住不适：“我在英國有見過不少厭食症患者。我的目标是幫助您和小蕊走出困境，而不是指責您。”

“英國？”劉曉意想不到。

“我本科碩士都是在英國念的，獨立治療過不少英國的病人。”

她的留學資曆好像讓劉曉暫時閉了嘴。劉曉盯着林糖心的臉，沉默很久。

“我們不要非得逼着小蕊接受家庭治療。現在她好不容易平靜下來。”林糖心頓了頓，輕聲說道：“劉曉女士，現在陽光很好，不如您等下去外面走走吧，嶺南醫院住院部的花園挺漂亮的。您走一走，再回來看女兒。”

她走到窗邊拉開窗簾，陽光如金色蜜糖般灑入室内，空氣裡彌漫着清新的花香。

劉曉也走到窗邊，目光落在樓下的花園上。陽光灑在花瓣上的影子在風中輕輕搖晃。

“小時候，她最喜歡撲到我懷裡撒嬌，經常和我一起去花園。”劉曉低聲說道，眼眶逐漸泛紅，仿佛記憶勾起了她内心最柔軟的部分，“現在，她都不會主動靠近我了。”

林糖心看着她，内心頗有觸動。她溫柔地說：“其實，您一直愛着小蕊。”

這句話像是擊中了劉曉的防線，眼淚無聲地滑落。

“林醫生，你是第一個……這樣說的人。”劉曉的聲音幾乎聽不見了，“好，我會出去走走的。我會等你的通知。”

“我會盡快展開治療。對了，”林糖心忽然想起一點，“小蕊的爸爸呢？”

“我先生在忙，他是大律師，手頭上有許多工作，許多客戶需要聯絡。”劉曉低着頭，眼裡劃過刺痛。

***

林糖心顧不得吃午飯，把一切都告訴了譚立桐。

譚立桐用引導的口吻說：“糖心，你的職銜是‘助理心理師’，是因為你暫時沒有博士學位。按照你的資曆，你是成熟的臨床心理師了，所以，這一切你應該有所自覺——在這個病例裡，你首先要确定，誰是你的病人？”

林糖心毫不猶豫：“佟小蕊。”

“所以，你必須把佟小蕊放在治療關系的第一位。患者不願進行家庭治療的話，你就單獨給佟小蕊進行談話治療。治療結束後，你再抽十五分鐘時間，和劉曉女士作補充會談。你先試試看這樣是否可行。”譚立桐幹脆利落地說。

“可是……”在林糖心看來，其實劉曉才是病人。

“我看你，你在面對佟小蕊這個病例的時候，似乎沒有平時那麼冷靜。”譚立桐的語氣帶上關切，“糖心，你在這方面，有沒有個人的議題？她們的反應是不是讓你想起了自己？”

林糖心咬住嘴唇，誠實來說，是的，“那我再找自己在英國的心理治療師遠程見面，做個人體驗吧。”

譚立桐說：“我相信你的能力，你先工作着，之後多找我談談，我們來做督導，可以嗎？”林糖心點頭。

***

和佟小蕊的心理治療在她的VIP病房裡開展，和劉曉的會談則是在其他診室裡進行。

林糖心和她們分别都約定好，不告訴對方彼此會談的内容。

首次會談，林糖心讓小蕊說出了更多痛苦的感受，引導佟小蕊細細描繪。

佟小蕊說了更多和媽媽相處上的小事，比如說媽媽叫老師和其他大人監視她有沒有打遊戲，看看江清恒有沒有對佟小蕊做出格的事情，等等。

林糖心溫柔地說：“你媽媽一直在用她的方式試圖保護你，但這種保護讓你覺得自己被監視、被束縛，甚至感到不被信任。這讓你很憤怒，也很無助。

“我媽打着關心我的旗号，實際上就是在控制我的生活。”佟小蕊咬着牙說，“不像小恒和他的家人，他的家人就百分百相信他。”

“你希望自己能被被理解，像江清恒那樣，擁有一個給自己信任和空間的家庭。這很重要，對吧？”林糖心感同身受地說。

佟小蕊重重點頭。

“如果你像‘奇迹暖暖‘的仙女那樣，有個仙女棒，可以改變你媽媽的話，”林糖心問，“你希望你媽媽變成什麼樣呢？”

佟小蕊眼前一亮：“我希望我媽可以多相信我！我希望她說早戀不要緊，因為小恒根本就不會對我做出什麼！我也會自覺多學習的。”

“你剛才這番話，我可以和你媽媽說嗎？”

“當然！不過，我對我媽沒什麼信心。”佟小蕊撇嘴。

***

“小蕊對你到底說了什麼啊？”劉曉總想知道。但林糖心堅持不洩露小蕊對她說的内容，隻是把那個“仙女棒”問題的回答告訴了劉曉。

劉曉聽了，若有所思，但還是固執地說：“那她也得證明她自己值得我相信才行。”

林糖心沉默了片刻，然後緩緩開口：“聽起來，您對小蕊的懷疑是因為過去有些事情讓您覺得失去了掌控，甚至擔心她會犯錯，是這樣嗎？”

劉曉微微一愣，點了點頭。

“作為母親，您對女兒的安全和未來非常在意，這份關心是自然的，也是出于愛。但同時，這份‘愛’在小蕊的感受中，可能變成了一種束縛。”林糖心的話語溫和而堅定，“她希望得到您的信任，而您則希望看到她的自律，這兩者并不是對立的。”

劉曉沉默不語，眼中流露出矛盾的情緒。

“而我聽您提到，撫養小蕊的責任幾乎都落在您身上，您幾乎沒有得到足夠的支持，包括先生的忽視。這樣的壓力是很沉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