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介意,我巴不得他們都好好聽我說!”秦烨大聲道。
“好,那麼,你每時每刻,都在感覺到疼痛嗎?它是靜止的嗎,還是移動的?”林糖心非常有耐性地問。
“每次呼吸都會感覺到疼痛。它……雖然是都在脊背的位置上,但感覺起來……它、它是移動的。”秦烨慢慢感受着,虛弱地說着。
林糖心問:“你的疼痛在你身體裡移動着,有什麼變化嗎,會變大,還是會變小?”
秦烨細細感受着身體的痛覺,他這時的語氣已經全然變了,不像和别的醫護人員說話時那麼激動了。
“它……都有。它是尖銳的,會移動的,但是當我感受到它時,它好像……好像會變小,但是,在别人過來跟我說有的沒的,它又突然間占據了我的整個世界。”
說完,秦烨的目光掃向夏廣白,隐隐透着不滿。林糖心敏銳地捕捉到這一眼。
夏廣白在旁邊聽着,有點吃驚。這是他問診時從來沒有收集到的信息。
原來痛覺是如此豐富細膩的感受。而且,當秦烨在試圖用語言描述他所感受到的痛覺時,他切身體會到的痛好像也減輕了一些。
夏廣白不禁從白大褂口袋裡拿出一支筆,拿出紙闆在紙上記錄了一下。
其他兩名護士也以刮目相看的眼神看着林糖心。這個年少的女生竟然鎮住了秦烨。這是第一次,有醫務人員能夠以這麼平和的語調,和秦烨說了這麼長時間的話。
心理醫生果然是心理醫生。護士們都敬佩地想。
“我知道了,秦烨,我聽到你的痛覺随着你的感受,還有别人對待你的方式,而産生變化。”林糖心柔聲說,“那麼,你希望醫生和護士怎麼做,會讓你比較舒服呢?”
秦烨咬着牙,用力呼吸了幾下:“他們每天都有人來跟我說要加油,要有信心。我都要被這些話逼瘋了!夏醫生還說,我的骨癌不緻命,化療會有效的,請我相信他!我要怎麼相信他嘛?!”
這一次,他的聲音幾乎是咆哮。病房裡安靜了一瞬,護士們的動作也停了下來,神情尴尬又無措。
“我……”夏廣白聽秦烨一提到自己就如此激動,又害怕林糖心會對自己産生誤會,就想說話,稍稍辯解。
不過林糖心回頭看他一眼,眼神裡帶着一點叫他克制的意味。
夏廣白讀懂她眼裡的神情,連忙不說了。
“秦先生,你剛才說,沒人懂你的疼。那你願意告訴我,你希望别人怎麼做,才能讓你感到被理解嗎?”林糖心完全沒有被影響,她回頭看向秦烨,聲音依舊很輕,卻透出真誠的關心。
秦烨盯着天花闆,似乎在努力思索。他的喉嚨動了動,但沒有立刻回答。
林糖心知道,這個沉默并不意味着對抗,而是一種探索。她靜靜地等待,沒有打擾。
護士上前整理輸液管,不小心碰到秦烨的手,他的手下意識地縮了一下,像是抗拒所有人的觸碰。
這時,夏廣白靠近一些,對林糖心輕聲補充道:“我秦烨拒絕了我做的所有的疼痛管理方案,他說用了也沒用,就隻能這麼熬着,叫我放棄。但是,我必須重申,我不想放棄。化療很有效,我相信有一天他會康複的,未來一片光明,所以才叫你過來。”
秦烨一聽到這話,就受不了了:“夏醫生!你别再說這種高高在上的話了!未來一片光明?!你懂什麼?!像你這種人,不可能懂我有多疼,不可能懂我有多生不如死!”
夏廣白内心頓時湧起一種“好心被人當驢肝肺”的憤怒,他敢怒而不敢言地看着秦烨。
在他的從醫生涯中,不是第一次被病人指着鼻子說,但是當他覺得自己并沒有做錯的時候,這些莫須有的指責、來自同事的嫉妒,就變成匕首紮進自己心裡,讓他從委屈和疼痛的情緒中,感覺到一種無從抵抗的無力感。
護士們互相交換了一下複雜的目光。
林糖心敏感地意識到兩人之間有醫患矛盾,原因,可能跟夏廣白強勢而直率的說話方式有關。
“那個……夏醫生,可以請你出去一下嗎?”林糖心小聲問。
秦烨需要一個可以完全自由表達的空間,而夏醫生的存在,顯然對這些沒有幫助。如果夏醫生不在,或許秦烨會更願意敞開心扉。林糖心是這麼想的。
可是,夏廣白不知道啊,他更委屈了,他看着她,那一刻,他譴責和受傷的眼神好像在說:“連你也站在秦烨那一邊,幫着秦烨對付我?”
看到林糖心叫他出去,秦烨蠟黃的臉上露出隐秘的勝利的表情。秦烨又重新躺回到床上去,以充滿敵意的姿态看着夏廣白。
這是病人抗拒醫生、試圖“擊敗”權威的典型表現。可想而知,這兩個年輕男生在病房裡的這種硬碰硬的對抗,絕不是第一次了。
“夏醫生,我帶你出去吧。”林糖心語氣溫和,輕輕拉了拉他的手肘。他看了她一眼,最終默默跟了出去。剩下護士在病房裡給秦烨換點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