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糖心渾渾噩噩地走出醫院,在門口的時候似乎撞到了一個人,對方“哎呀”一聲,手裡的CT片掉在地上。
“對不起……”林糖心這才如夢初醒,擡起頭來。
看到來人是個氣質冷豔的女性,穿着黑色的羊毛裙子,一襲英倫風衣,在嶺南的寒風中顯得知性又飒爽。女子似乎被林糖心會撞痛了右手,不停揉捏着。
林糖心連忙撿起掉落在地上的CT片,還給她,又道了歉。
“你是嶺南醫院的醫生嗎?你還好嗎?”女性注視着她身上的白大褂。
林糖心注意到這名女子有點迷茫的模樣,連忙說:“我還好……那個,你是患者嗎,需要幫助嗎?”
“我今天來神經内科複診。現在看完了,本來要聯絡我一個醫生朋友,約他出去吃晚飯的,但他要加班,不知什麼時候能出來……”女子的語氣裡透露出失落。
“原來如此,那你再到附近坐坐,等等他嗎?”林糖心熱情地說,“醫院宿舍樓下有個咖啡館。”
“是的,我想還是等等比較好。那,去你說的那個咖啡廳怎麼走?”女子又試探着問。
“你跟我來,我就住在那邊宿舍樓,雖然我才搬過去。我給你帶路。”林糖心說。
“謝謝。”女子又驚又喜,友好地伸出手來,“我叫沈瑞芝,你可以叫我‘芝芝’。”
沈瑞芝,這個名字好熟,林糖心在想,在哪裡聽過呢?
“芝芝……”林糖心就叫了一聲,又覺得不妥,因為明顯對方比自己要年長,“姐姐好,我叫林糖心。”
“哈哈,聽你說這話,我簡直就像被小女孩叫姐姐一樣。真是太客氣了。”沈瑞芝頓時啼笑皆非。
沈瑞芝看着林糖心。好久沒有見過如此甜美可愛的妹妹了,把白大褂穿得像洋裝一樣。
學習臨床的人,身上真會有這種純淨而無害的氣質嗎?沈瑞芝打量着她心想。
***
兩人就在嶺南醫院外面并肩走了一段路。
初冬到了,嶺南鉛灰色的天空下飄散着絲絲縷縷的涼意,黃葉似乎在一夜間枯萎了。
林糖心望着落葉,覺得那就像自己心靈的某一部分,也在無聲無息地枯萎。
“對不起……糖心,你看起來似乎有心事?”沈瑞芝忍不住問。
“嗯……”林糖心踢着腳下的落葉,她還穿着白大褂,這會兒把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裡,“一些工作上的事情發生了。”
“不介意的話,可以告訴我嗎,請問是什麼事呢?”沈瑞芝也是真的關心眼前這個萍水相逢的女生,“其實,我是心髒外科醫生。”
“哦?”林糖心倒是沒想到,側臉看她,“原來你是醫生……那你一定聽說過醫鬧吧。”
“什麼?!醫鬧?!”沈瑞芝震驚。
林糖心長歎一聲,對着一個剛剛才認識的陌生女子,就把前些天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全部說了出來。沈瑞芝很有耐心,邊走邊聽。
連林糖心自己也很驚訝,為什麼可以對沈瑞芝無所顧忌地倒苦水,可能是因為,她們是陌生人吧,傾訴也就沒有負擔。
“這就是患者家屬的問題。對厭食症認識不足,把挫敗感全部發洩在你身上。可能是看你年輕。”沈瑞芝歎氣,感同身受的樣子。
夏廣白也說同樣的話。林糖心感到一陣溫暖。沒想到,竟然被一個陌生人安慰了。
林糖心低頭:“雖然理智上知道是這樣,但是果然……”還是打擊很大。
“我明白你的感受,我以前做手術的時候,還經曆過死因裁判庭。”沈瑞芝嚴肅地說,“雖然最終判決病人死于自然因素,但是,經過兩三個月的拉鋸,我當外科大夫的信心早就被磨滅殆盡了。”
“什麼,你經曆過死因裁判庭!你好慘啊。”林糖心大歎這是醫務人員共通的痛苦。
“可不是嘛!醫務人員好慘。”沈瑞芝也說。
***
很快,林糖心就領着沈瑞芝走過大院,走到舊宿舍樓的大榕樹下。榕樹巨大的樹冠伸展開來,像一把巨傘,落葉在微涼的風中旋轉着,鋪滿了地面,仿佛時間都凝固在這一刻。
走在樹影斑駁的石闆路上,林糖心聽着腳下葉子的沙沙聲,卻覺得心裡空蕩蕩的。
“到了,”林糖心擡起頭,指了指樓下那間玻璃窗透亮的咖啡廳,努力掩飾着心中的疲憊,“就是這家咖啡廳。”
沈瑞芝擡眼望了一下,露出一抹溫和的笑:“是這裡啊,真懷念呢。為了感謝你帶路,我請你喝咖啡吧?”
林糖心沒有推辭,和沈瑞芝一起進了咖啡廳。
咖啡廳裡淡淡的音樂流淌着,夾雜着咖啡機蒸汽的聲音和人們輕輕的交談聲。
窗外的光線被榕樹的枝葉遮住,投進來細碎的陰影。兩人找到一個靠窗的座位坐下,沈瑞芝優雅地攪動着咖啡杯,目光懷念地望向窗外。
“沈醫生,你也在嶺南醫院工作嗎?”林糖心忍不住問。
沈瑞芝搖搖頭,嘴角帶着一絲淡淡的笑意:“不,我以前在英國牛津執業,最近才回國。”
“在英國牛津執業?”林糖心愣了一下,頓時有一種奇異的預感從心底升起。“我也是之前在英國學習臨床心理學的……”
“是嗎?”沈瑞芝的目光亮了一下,“那真是有緣。”
林糖心低頭喝了一口咖啡,但那種奇異的感覺卻沒有消失。
她腦海裡不由得浮現出,那天早上,夏廣白發來的微信:“我有個朋友手受傷了一早過來拍片……”
她的目光悄悄落在沈瑞芝的右手,注意到她端咖啡時手指的動作有些遲緩。
“沈醫生……你……你的朋友就是夏廣白醫生嗎?”林糖心不敢相信地問,盡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輕松。
沈瑞芝擡起頭,目光柔和地看着她,點了點頭:“是啊,他知道我不太熟悉這邊的流程,特意抽空幫了我。你認識他嗎?”
林糖心的心猛地一沉,手指用力握緊了咖啡杯。她努力讓自己顯得自然,低聲回答:“認識啊……我們是同事。”
沈瑞芝微笑着,繼續輕輕攪拌着咖啡:“他在國内發展得不錯吧?他以前也一直很優秀的。”
“以前?”林糖心敏銳地抓住這個詞,擡眼看向對方。
眼前的女子,該不會是……
沈瑞芝的神情像是在回憶什麼,眼神裡帶上一抹柔情,讓林糖心不安的柔情。
“嗯,”沈瑞芝語氣裡多了一絲惆怅,“我們以前是很好的……有些感情錯過了,現在想彌補,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