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段偉被你一槍打死的地方。”易難見他依舊沒反應過來,知道查信并不記得段偉這個卧底,于是又提醒到:“也是頌猜被周廷一槍打死的地方。”
而周廷一槍打死的是D販,查信打死的則是卧底。
“哦,你是說那個卧底啊。”查信看了眼懸崖位置,恍然大悟:“對,還真是。”
“那就是個沒用的廢物,你要不提頌猜,我還真不記得打死的那個卧底。”查信突然擡眸:“你提他幹什麼?”
易難不說話,靜靜地看着他。懸崖空地寂靜,遠處的雲層變幻,近處的密林枝葉在輕響。
易難的眼神猶如高傲的神明,帶着審判的力量。正義十足。
查信一眼不發地對上他的視線,打量了許久才不可置信地說:“易難,你——”
“對,我是警察。”
人間喧嚣瞬間寂無,仿佛時空之門被人一腳無情踹開,門裡的人被踹門聲驚地血起,門外之人卻等這臨門一腳許久。
那一瞬,震驚,不信,荒謬,質疑,相信,複雜的情緒喧嚣湧起。
查信當即掏槍對準易難眉心,“我一槍打死你,誰知道你是警察。”
“卡爾CW380手槍,.380 ACP彈匣。六發子彈,剛才追車時你已經打了5發。”易難指了指地上死的D販:“最後一發,你給他了。”
“查信,你要一槍打死誰?”
頭暈目眩,眼前陣陣發黑。心髒更是快得異常,查信覺得嘴裡苦澀至極。這感覺他熟悉得很,是背叛的味道。一再救他的人,自始至終都是他的敵人。
好,好得很。他從小就被他爸教育,人,隻可以利用不可相信,到頭來他相信的人不可信。而他為之付出的一絲真情,此刻恐怕正面無表情地嘲笑着他的愚蠢!
查信放下槍,眼神灰敗,手指輕輕地摩梭着腕上的皮筋,問:“你剛才隻要不出手,直接讓警方抓了我,任務不就完成了嗎?”
他問:“易難,你剛才為什麼救我?”
“你是不是也把當我兄弟,當朋友,感謝我曾經把你從周廷手下救下來?如果是這樣,那就放我走。如果不是,說你的目的。”
他忽然擡眸,眼神迸出激烈的恨意,仿佛噴發的火山,肆意的憤怒沸騰的仿佛要将人燒成火山灰,“易難,你他媽别跟我演,說你的目的!”
風好像大了些,發出靈魂哀嚎般的凄厲嗚咽聲。聽說客死異鄉的靈魂會永遠留在死亡的地方,是段偉嗎?
又或者是這片崖地上死去的段偉們。
易難看着狀似瘋狂的查信,風将發梢吹的淩亂,他輕聲開口:“查信,你知道卧底代表着什麼嗎?”見他嗤之以鼻,易難垂眸歎息,随即擡眸:“卧底就是卧底,隻是一份工作,也要拿死工資,加班下班,沒什麼與衆不同。”
“可卧底要先學會心狠,要不認親友,要僞裝,要做流氓混混,要殺人,要對付朋友,親人,要把D品賣給一心要守護的老百姓,有時候還要嘗D,還要死,連死了都不清淨,還要擔心家人被報複。你看,當個卧底居然這麼麻煩。可段偉卻做了四年。”
易難直直地盯着查信,水色的眸子裡閃過痛苦:“他的四年,不是眨眼而過,是一分鐘一分鐘挨過去的。在他眼前,除了黑暗,什麼都沒有。你以為段偉的每一分鐘是在擔心身份暴露會死嗎?”
易難一聲暴喊:“不,他的每一分鐘都在擔心你們是不是又要交易!”
“卧底,原就是死亡率比較高的警察。可死亡和不得光明不是卧底的恒途,信仰才是,光明才是。”他說——
“就算死,就算被你們按着下地獄,無間輪回路的彼岸也會為他們獻出一方天堂。”
而易難說:“所以,我的目的是要你配合中國警方,揪出警隊内鬼。”告慰亡靈。
查信瞪大眼睛,發白的臉色透着不可思議的茫然:“你要我自首?要我揪出卧底?呵,易難,你說的那麼好聽,可本質上卧底和内鬼不都一樣嗎?潛伏到敵方,暗地裡對付敵人。兩者之間沒有對錯,不過是立場和視角不同罷了。我憑什麼幫你們對付與我有利的人?”
易難當即出手,一番搏鬥後,單手掐住查信脖頸:“我們不一樣——”
話音未落,遠處追上來的警車已經停下,大批警察端着槍朝這邊沖了過來。而直升機依舊沒到。查信知道,不會有直升機了。再也不會。
于是眸光一閃,趁着易難朝警察看過去的瞬間,忽然出手,掙脫桎梏,然後轉身加速快跑,毫不猶豫地朝懸崖縱身一躍。
然就在身體下沉的瞬間,一隻手突然橫過來,緊緊地攥住了他手腕。緊紮的傷口立時迸出鮮紅,沿着結實的手臂血線蜿蜒地往下淌,最終滴在查信臉上。他懸于空中,心頭一顫,擡眸對上易難視線。
“查信,抓緊!”
料峭的崖風掠過,血液冰涼起來。查信心灰意冷看着易難,疲憊地眨了眨眼,卻是視線一片模糊,“我就是個失敗的廢物,易難。我什麼都沒了,就算跟你上去,也要被槍斃,這是我最好的結局了,我已經接受了,你是警察,怎麼就接受不了呢?”
“不,查信,你還可以幫我,幫我指出内鬼。你現在死了,就是懦弱的畏罪自殺。可若是接受法律的審判,堂堂正正的面對罪惡和死亡,就是為死去的卧底贖罪。”
“還有我告訴你,在這自殺,沒人會給你燒紙,你掉下去就是坨罪孽的爛肉,野狗都不會吃!”易難咬牙低狠地罵道:“查信,你這個慫貨,你他媽給老子上來!”
人在一無所有的時候最清醒,此時此刻,身下就是粉身碎骨的懸崖,查信望着那雙青筋繃起的血手,竟生出一陣不合時宜的心安。罷了,既然他爸死在了中國,他就陪他那花心又冷血的爹一起客死他鄉吧,誰讓他們是父子呢。
然後查信做了人生中最後一次交易。
他掏出車鑰匙,毫不猶豫地遞到易難眼前,目光隐忍克制,“收了它,永遠珍惜我的車,我跟你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