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辇走得很慢,幾個太監縮着脖子,晨起做工的恹恹神情。
郁安将所有人的反應看在眼裡,伸手廢力地解下布簾,為自己擋一擋撲面而來的冷風。
厚重的布簾遮去了旁人大半的視線,郁安垂目看了看凍得通紅的手心,漫不經心地思考着這次的任務。
上個世界遠離本源位面,受到波動太小以至于沒産生太大異動。
這次則不同,郁安來的時間點靠後,無法判斷本來名垂千古的宸帝早逝的具體原因,但異變應該從那時就開始了。
一統的國家四分五裂,劇情裡構想的太平盛世卻淪為紛争不休的亂世。
如今無法再追溯宸帝時期的事,要解決位面異變的問題,恐怕需要結束這場設定之外的混亂局面。
但平定亂世,對于一個八歲幼童而言為時尚早。
隻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步辇慢慢悠悠速度太慢,所幸出發得早,到王後的遠霞宮時不過卯時三刻。
遠梁國君主與王後皆是性格爽朗之人,早年都是上過戰場的人,上行下效,舉國以威武豪放為美,并不過多講究禮儀。
皇子也請安沒有成文規定,但基本是七日一次。
但對這個多餘的公主,王後一向态度平淡,體恤對方體弱便改成每月一次。
而除開重大宴會,她不會主動召見郁氏,連平常的妃嫔問安都免了。
由于年紀尚小,每次又隻是遠遠得見,原身對王後的印象不深,甚至連對方的面容都記不太清。
在宮女通傳之後,郁安循着記憶入殿。
由于還沒習慣繁複的宮裝,他提着裙角走得很慢。紫蘭寸步不離地跟在他身後,連面見王後都沒回避。
隻要不主動作妖,郁安一切都随她。
王後已經等在正殿,衣裝隆重,高坐鳳位。
郁安停在殿中央,雙膝跪地,對上位的女子行了一個标準的頓首禮,“娘娘萬安。”
稚子面白羸弱,嗓音卻像霜糖似的。
俯身跪拜的身影太小,王後李氏不以為意,接過宮女呈上的茶盞,慢慢抿了一口。
“起來吧。”
“多謝娘娘。”
身體無力,郁安撐了一下地闆站起來,還沒立起身差點又踩着裙擺摔了。
從前雖然曲意逢迎,演過的戲也數不勝數,但扮成女童确實是頭一遭。
沒想到自己有朝一日還會被裙子折磨成這樣,他暗下決心要盡快适應,提了一下裙擺終于站直身體。
冷眼看了小公主掙紮起身的整個過程,李氏慢聲道:“早聽聞你前些日子病了,如今還未大好?”
郁安對上她美豔的眼眸,眼神很澄澈,“日日在喝藥,已好些了。”
李氏有此一問實在多餘,恐怕郁妃無雲宮内的大小事情,早已被紫蘭悉數告與她了。
大張旗鼓的監視,反倒被僞裝成平淡如水的關懷。
對一個意外得寵的妃子,李氏的态度未免奇怪,若真是伉俪情深又何懼夫君移情?
對方遠不如看上去那樣冷靜。
李氏不知道下方的幼童已經看出了自己僞裝,又品了一口茶,随口道:“如此甚好。我這備了些從月耀得來的滋補長參,你等會拿去,給你母妃補補身體。”
近年遠梁國國力大漲,在與周邊國家幾次交鋒中都占盡優勢,得了不少好處。
單從王後遠霞宮富麗堂皇的裝飾來看,對方過得确實比無人問津的郁妃好太多,随手施與的東西都是她們求不得的。
郁安望着李氏,态度真摯地謝過了她。
年僅幾歲的孩子吐字綿軟,略顯蒼白的小臉帶着對高位者的敬畏,像是竭力保持鎮定卻又不自覺露怯。
李氏勾起唇角,又問了郁安幾個尋常問題。
郁安能答便答,裝作看不懂李氏的刺探,全程都表現得很乖順。
片刻後,李氏飲完了手中那盞茶,覺得無趣,便擺手讓他離開。
郁安行禮告退,提着裙擺走得很慢,察覺到紫蘭沒跟上來也并不在意。
宮人将他送到門口就退下了,彼時快到辰時,天已經完全亮了。
細細密密的白晶從天幕傾落,撒在宮門外的地面上,步辇車頂凝起一層白霜。
無人撐傘,郁安就自己慢慢下了台階,淋着霜雪走到車前,才被太監們扶上了步辇。
回程走的是另一條路,郁安猜測是因為下雪他們想抄近道。
宮裝繁複卻不禦寒,郁安盡可能将身體縮進白狐大氅,護住不斷流失的體溫。
畢竟體弱,這麼一會功夫就凍得手腳麻木了。
咽下漫到嘴邊的咳嗽,郁安挑開布簾,發現正行經一處枝繁葉茂的花園。
寒冬臘月的天氣,依稀能窺見枝條掩映中沾了霜雪的盛放花葉,布局極盡奢華。
步辇過了轉角,花園無從再看,隻能瞧見一片背靠竹林的清亮寒潭。
潭邊同樣是卧滿白雪,側方立了塊墨色巨石,有一道黑影在石頭邊上的雪地裡團着。
郁安剛開始以為是宮中的野貓,但細看下來那影子又比野貓大些。
聽見雜亂的腳步聲,黑影忽然動了動,從雪中撐起身來。
白雪從身體上滑落,顯得那黑影更瘦小了。
郁安這才知道那是個人,心中莫名一緊,一開口卻是停不下的咳嗽。
他一面按着胸口順氣,一面沖簾外問道:“潭水旁邊的那個人是誰?”
這不受寵的公主一向孱弱,太監們對他态度平平。
半晌才有人應聲:“那是從麟茂國來的質子,昨日得罪了太子殿下,被罰跪在清影潭思過。”
雪中的人像是聽見了他們的對話,轉眸看了過來。
郁安挑起沉簾,對上了那雙遠比寒潭幽深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