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條長廊并不很長,從前的幾年她走過無數遍,這是鬼域司。
偶然的一次,她隔着中庭的蒼綠假山,煙綠青苔恻恻,她瞥見一跛腳的黃衫麻衣,背上駝傷沉沉壓彎脊梁,熔成一片的面皮恐怖至極,她卻看得失了神。
那一次的擦肩而過在另一個時空,是她沖上去,與他面對面,羅唯青,你還活着。
這條長廊并不很長,從前的幾年她走過無數遍,這是鬼域司——這一次她停住了腳步,身後跟着的端着鬼面具的妙齡少女一一停下。
恍惚間對面的長廊有人回頭。
她一路趕馬回宮,卻在天塹外猶豫不決,就此離開尋一個廣袤天地死去,還是隻需踏出這一步回到離魂宮——
多年前她朝羅唯青拿起了刀,雨水和刀刃一樣冰冷,刀尖指着的明明是她繡好荷包要送的人,是會背對她彎下身說背她回家的人。
羅唯青,你還活着。
“赤姑娘,這邊請。”鬼面身負蓮魄刀現身引路。
赤靈回身,日影映在蝶翅之上,暈出她水紅色的身影。
——
統戰結束。
李近雪隐在鬼面之中,沙地上是力竭的新人,他将目光移去虛空,過了一會兒又習慣地在鬼面中找她的身影。
感覺到有人靠近,三七沒動。
李近雪瞟了一眼她肩頭,“傷怎麼樣?”
“不怎麼樣。”
李近雪閑散地抱手,好像歎了口氣,“我可就不太好了,背上的傷近來老是不見好,也不知道是不是沒了你的藥……”
“那是缇光的藥。”提到這個名字,三七目光微凝,那方赤靈帶着一列覆面的黑衣少女走來。
接下來是這些妙齡少女将鬼面具給新人戴上種下厭離,意味着他們就此變成離魂宮不見光的鬼面。
李近雪沉下眼,他恨透了這一切。
側首卻看見三七沉靜無波的眼,藏在鐵黑鬼面之下,他意外地平靜下來,不知道三七是否和他一樣,對離魂宮深惡痛絕。
他想答案是肯定。
“持司主,想必龛主已将我的來意告知,不知今次這統戰裡有無好手?”赤靈說着美目逡巡,雪白嬌豔的面容與鬼域司陰冷邪肆的氛圍格格不入。
持煉坐在最高處一岩石上,聞言一揮袖,“鬼域司裡哪個不是好手,你挑就是。”
赤靈仰起纖白雪頸看着他久久不言,待持煉不解看來,她這才輕飄飄移開目光,持煉頓住,方才那欲語還休的妩媚眼眸?
“沒想到她還真回來了,你說她知道誰是羅唯青嗎?”李近雪湊近,聲音極低。
三七冷眼觀察場中動靜,她若不知道就不會上趕着回來了。
她眼眸微動,“你知道嗎?”三七支腿靠坐在一處山岩上,此時轉頭看進李近雪眼裡,兩人眼中皆閃過一絲對彼此的探究。
三七若知道缇光就是羅唯青,她會揭發這個膽敢拿離魂宮人試藥的“罪魁禍首”嗎?
她不會。
缇光就算沒有主動向李近雪透底,李近雪多與他接觸或許已經猜到了,他對缇光的身份是何看法?
“不!我不戴,這勞什子面具……拿開!離我遠點!”有人反抗推開少女手中的鬼面具,而戴上的人此時捂着頭臉滾落在地,是厭離。
“拿開!我不是鬼面人,我要離開這兒!”那人渾身是傷,俨然已是傷重,他橫沖直撞,然而林立的鬼面人猶如銅牆鐵壁,任由他拿肩頭撞都不動。
一枚袖箭破空而來釘入那人肩頭,連帶着人釘入地裡。
持煉利落收回手負在身後直直掠了下來,他猶如鐵爪的手一把抓住那人肩頭将人生生從袖箭上拔了下來。
三七眉目一動,一人已被丢在面前。
持煉負手而立,側首看過來,面上的狠毒一覽無餘,他好笑地看向一旁的李近雪,“擅離鬼域司,妄逃離魂宮。是何刑罰?”
三七立刻知道他想幹什麼,她斂了眉也看了李近雪一眼。
這一眼當然沒逃過持煉的眼睛,他殘忍地挑起嘴角。
他看不得這兩人站在一起。
李近雪隻冷冷看着他,仿佛沒聽見詢問一般。
跟來的教頭答道:“犯司律之十一,處淩遲之刑。”說着便有一人端上托盤,其上是一把金色匕首。
李近雪記得,第一次見三七便是在東堂之前,三七拿着這把匕首将一人淩遲而死。
這是一種什麼感覺?
“這次,就你來吧。李近雪。”持煉幾乎是施舍着說出這個名字,仿佛賜恩一般。
可李近雪平白感受到明晃晃的惡意。
東堂之前,将人淩遲,先是割了鬼面的舌頭,再一片一片割下來,再一刀挑了心髒……三七冷着臉,耳邊蒙蒙,面前是那鬼面扭曲掙紮的面孔,而自己手上不停動作,拿刀的手卻在輕微的顫抖,她本該麻木不是嗎?
“正好給這些新人看看,想逃是什麼下場。”持煉好整以暇取過匕首,遞到李近雪面前。
衣袍下,李近雪一把握住身旁三七顫抖的手。
掙紮鬼面的臉變作了面前的人,他捂着肩頭竭力仰起頭,“我不願受魔教驅使!我詛咒你們,殺了我……”
李近雪萬萬做不了這種事,而自己,手裡早就堆滿了人命,可憎者有之,無辜者有之。
一時間隻餘慘叫聲,所有人都不動聲色看着這場隐約的對峙。
那人扯住李近雪褲腳,李近雪隻盯着持煉,手指微動。
在旁人看來,他分明是一尋常鬼面,卻有膽子和持煉對峙。
三七手移到腰間,直接拔刀抹了那人脖子。
她冷冷看着那人瞬間呆滞失去生氣的眼睛。
李近雪轉首看她。三七收回眼,她不願李近雪和她一樣。
氣氛緊張起來,持煉面上仿佛出現裂痕,他咬牙,“三七,你非要做得這麼明顯?”護他非要這樣明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