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老先生望着柔弱且倔犟的仙茗，無奈地說，“仙茗，你我可算是同命相連！你有了玄風，我有了青柑！雖然我對青金并無夫妻恩情，但青柑是我的孩子，我願意為他傾盡所有。”
仙茗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溫潤的茶水，濃郁的葡萄藤的酸甜味，夾雜着咽不下的苦澀。
他放下茶杯，說，“我并不偉大，所以，我能夠理解您，但卻做不到！”
“仙茗，玄風是個好孩子！你不能這樣害他！”章老先生略微激動地說道。
仙茗又轉頭看向窗外，表情淡漠地說道，“我也是個好孩子，為什麼會有人害我？”
“仙茗，誰沒做過錯事呢？伊母娘娘肯定也知道自己錯了！才會把玄一大人的名字賜予了玄風！也是為了給你一個安慰！”
仙茗苦笑了一下，“玄風本就是不應該出生的孩子，叫什麼名字，重要嗎？”
章老先生看着仙茗，知道還是勸解不了，便轉換了話頭，“仙茗，你這次來……”
“哦，也沒什麼特殊的事，就是前一陣子去了趟九郊山，幫玄風補了一些植被。”仙茗的臉上泛出難得的歡喜的神色，“還見到了我的姐姐……”
“诶呀！那可太好了！”章老先生高興得拍手大笑。
仙茗也不好意思地笑着說，“跟姐姐呆了一些日子，覺得還是應該出來多走動走動，所以今天沒什麼事就來看看您！”
“仙茗啊，以後你常來！咱們爺倆也多聊聊！”
“好。”仙茗又濾出一壺茶，為章老先生斟上，“章老先生，最近可好？”
“老夫年紀大了，不想操閑心，所以每天就隻管伺候這些茶樹，倒也樂得逍遙！”
章老先生撚着胡須充滿希望地看着窗外的茶山，自豪地說，“這些茶樹都是老夫的孩子！棵棵都帶着靈炁呢！等我修煉到梅占的程度，我也想用靈炁聚出一個孩子！”
仙茗笑了笑說，“那青金仙姑會同意嗎？您真會說笑！”
“哈哈哈哈哈哈！”章老先生大笑起來，“那個婆娘肯定會找我大鬧一番的！那老夫的清淨可就沒有喽！”
“青金仙姑雖不在這長住，但偶爾也會過來，怎麼最近沒來？”仙茗看了看冷清的屋子問道。
“奇香懷了孩子，她現在忙得很！”
“哦？那可真是大喜事！”仙茗低頭喝了一口茶，“前幾日，伊母娘娘把奇蘭送到玄風屋裡頭了，不知道奇蘭能不能快些懷上孩子……”
章老先生一聽，沉下臉來，“仙茗，我可聽說玄風對那個蘇予瑤用情至深！你為何非要給他添堵呢？！當初，你找青金說這個事情，我就不同意！平白無故的給玄風送什麼通房丫頭？！人家蘇予瑤甯可不做仙子，也不讓奇蘭進門！你這……”
“章老先生！您幹嘛這麼激動？”仙茗放下茶杯，笑着說道，“上次遇見青金仙姑，是我來取茶時無意間碰上的，我們就唠了幾句閑嗑而已，誰成想，她回去就把奇蘭領進宮了！”
“你以為老夫不知道你的心思？！變着法的禍害玄風，就為了給伊母娘娘添堵！”
仙茗笑了笑，轉移了話題，“芳蕊溫婉大方、賢良淑德，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接受奇香肚子裡的孩子！”
“不好說！芳蕊現在都不露面了！”章老先生惋惜地說，“所有人都圍着奇香轉呢！誰還會注意她啊！”
仙茗眼珠微顫，奇蘭被送進扶光宮，所以就不會有人注意到蘇予瑤！伊母故意轉移視線，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到奇蘭身上，為什麼呢？
他抿着茶水，繼續說道，“要有弟弟或者妹妹了，青橘和青綠應該很高興吧！”
“诶呦！可别提了！這個婆娘最近沒有來，也是因為這倆孩子知道奇香懷孕的事，在家發脾氣呢！”
仙茗掩着嘴笑着，說，“明明是添丁進口的事！怎麼搞的雞犬不甯的！”
“诶！誰說不是呢！”章老先生端起茶杯說，“青柑的正妻和妾侍都能鬧成這個樣子！更何況玄風呢！我聽說，伊母娘娘把蘇予瑤給攆出天宮了，還把她嫁入天宮的路給堵死了！現在就看奇蘭有沒有本事懷上玄風的孩子了……”
仙茗心中一顫，伊母如此幫蘇予瑤轉移視線，不會是因為蘇予瑤她……
不會吧！
如果蘇予瑤懷有身孕，她怎麼敢這麼大膽不顧孩子安危闖到天宮來？
仙茗很快就否認了自己的猜測。
他端起茶杯，一飲而盡，平複了一下心境。
“章老先生，天宮不比尹果園，生死隻在一瞬間，所以還是要提醒奇蘭姑娘不要張揚！如果她出了什麼事，單是自己的問題還好說。一旦連累到青柑甚至青金仙姑就不好了！”
章老先生點點頭，說，“你說的有道理，我會捎信兒給青金，讓她提醒奇蘭。”
晴空之中不知何時聚上一層陰雲，空氣中彌漫起濃重的水汽。
“我該走了。”仙茗起身微微拜道，“多謝章老先生的款待。”
章老先生将仙茗送到步道之上，“仙茗，放了别人才能救贖自己。老夫理解你的痛苦，但并不認可你挑撥他們母子二人關系的做法，你别忘了，母子終究是母子！”
仙茗低眉垂目，微微笑着，“章老先生，告辭！”
濃重的水汽逐漸凝聚，融成水滴落在仙茗的臉上。他仰起頭，望着灰暗的天空，玄一啊，我也想放掉仇恨，但我做不到！
陰雲裂開，一道溫熱的光芒照向仙茗的臉龐。
仙茗閉上眼睛，這微妙的陽光好像玄一的手掌正在撫摸着自己的臉龐，他仿佛又看到了七竅流血的玄一正在與他告别，仿佛又看到了自己的父親噴出鮮血倒在自己的面前，仿佛又看到了那個惡心的女人正騎在自己的身上湧動……
“哕——”仙茗開始止不住的犯惡心，他猛地睜開眼睛，綿綿細雨已經變成暴雨傾盆，沖走了他幻想中的溫情。
我為什麼要原諒？憑什麼要我原諒？！那我失去的算什麼？算什麼？！
章老先生正蹲在屋檐下，用小火爐熬着粟米粥，淡淡的稻谷香氣混着綠茶的闆栗香，飄向章老先生的鼻尖。
章老先生神色淡然，他微微擡眼，輕聲問道，“怎麼回來了？”
在章老先生的身後，一把鋒利的茶刀正在微微顫抖。
雨滴擊打着山體，仿佛是沉默中的千軍萬馬。
“雨下得太大了嗎？”章老先生又輕聲問道。
茶刀漸漸穩了下來，慢慢伸向章老先生的脖頸。
“孩子，也許老夫的路是錯的，那你又怎麼保證自己就是對的呢？”章老先生看着面前咕嘟咕嘟翻滾着的粟米粥，緩緩地說道，“老夫确實是不管閑事，但并不代表老夫萬事不知。如果，你的路是對的，老夫的路就無所謂對錯！但是，你想過沒有，萬一你的路是錯的，那你有沒有給自己留一條正确的路？”
茶刀停在空中，猶豫着、掙紮着。
“現在，我們都不知道哪條路是對的。你又何苦冒險，自絕後路呢？”章老先生慢慢擡起手，用木勺攪着粟米粥，“老夫聽說，那個蘇予瑤雖然嬌蠻任性了一些，但還算是有頭腦的！并且本源十分不簡單！如果按照你的路走，你忍心嗎？”
茶刀怔在空中。
“仙茗，”章老先生擡起頭，看着雨中的茶山，說道，“你姐姐的孩子回來了，不知道你的父親……能不能回來……”
茶刀又開始顫抖，雨水滴在刀刃上，一點一點将茶刀慢慢壓了下去。
“萬事萬物都在循環往複，終究是逃不出一個因果，隻有自己下定決心邁出一步，跳到循環之外，才是真正的解脫……”
仙茗已經淚如雨下，他不想放過每一個傷害自己的人，但他卻成為了自己最憎惡的樣子……
“我回屋等你，如果你想好了，就把這鍋粥端進去；如果，你堅持自己的做法，那麼，我絕不反抗！”說完，章老先生邁步走進茅屋。
粟米粥已經熬好，正在火上奔騰跳躍，卻不知還要跳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