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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往天一殿的路上,伊母拖着厚重的裙擺掃過潮濕的青磚,她望着曾經恢宏的宮牆、仙氣缭繞的天池、迎香而來的花壇,現在全都附着着層層墨綠,腥氣撲鼻。
“诶!”伊母止不住的歎了一聲,“是該換換喽!”
天一殿内,早已站滿了各路不知名的散仙兒。伊母一路走過,眼神輕掃,心中便有了決斷。
她不慌不忙地落座,等着桂月為她整理好衣衫,這才擡眼看向殿中。
以往,是潮汐、瑞鑫、赤焰帶領孩子們和各族人陣列殿中,如今卻是澤淵、錦玉、畢方這三個孩子帶頭逼宮……
伊母轉頭看向站在自己身後的玄風,心裡又開始有些發酸。她苦笑了一下,看向臉色仍有些慘白的錦玉,“錦玉,你身體可好些?”
錦玉看着眼前的伊母,紅着眼圈微微屈膝,輕聲回道,“母親,女兒的身體已無大礙。多謝母親記挂。隻是……女兒無能,不能承接無極之母之位……”
“錦玉,你的身體剛剛好,不要操心其他事。”伊母漠然地打斷了錦玉的話。
錦玉低着頭,撚着袖口,突然雙膝跪地,俯身說道,“母親!蘇予瑤要逼宮造反,揚言肅清天宮,還請母親早做打算!”
“哦?蘇予瑤要肅清天宮,逼宮造反?”伊母冷笑了幾聲,沉着臉問道,“既然如此,為何在天宮與玄風厮殺的,是你們?現在這裡質問本宮的,還是你們?到底是誰要肅殺?誰在逼宮?”
錦玉晃了晃眼神,撇頭瞄向澤淵。
“母親!您這是怪罪我們了?!”澤淵昂着頭,高聲辯解道,“大哥把您軟禁在牝母宮……”
“是你們!”伊母聲音柔韌卻富有炁力地說道,“是你們趁着本宮虛弱之時在天宮起兵造反!”
澤淵愣了一下,雖然伊母的氣勢如常,但這衰老的容顔、空空如也的炁場已然證實了一件事——伊母失勢了!
他翹起嘴角,得意地回道,“孩兒沒有起兵造反,而是要幫助母親排除異己,鞏固天宮根基!”
伊母強壓怒火,瞪着澤淵,“排除異己?!你認為天宮之内誰是異己?”
澤淵不屑地望向站在寶座旁的玄風,剛要張嘴說話,就聽殿門處傳來紅珠的聲音。
“違抗天道的!就是異己!”
伊母難掩滿臉的厭煩瞟向殿門,眼看着一抹紅色妖娆地飄到澤淵身後,“玄風大人阻礙錦玉公主承接無極之母之位,難道不是違抗天道嗎?”
“和你有什麼關系?”伊母不耐煩地回怼道,“你隻不過一個女娥而已,無極之母之位就算是錦玉接不上也輪不到你這個狐媚兔子精!”
澤淵又是一愣,從前的伊母就算是再生氣也從未說過這麼粗鄙的話語。
紅珠卻不以為然,微微笑道,“就是因為與小奴無關,小奴說的話才是客觀之言,而不是因私心想陷害于誰!錦玉公主本是下一任無極之母,但卻在玄風大人秘密進宮之後炁場盡失!您也從那時起鮮少露面!蘇予瑤趁機毀了瑞鑫君四座北城!現在又帶領不知哪裡的詭異人士攻向天宮,揚言要肅清天宮!澤淵大人挂念娘娘安危和天宮穩固,這才不得不動手反擊!”
“哼!好一通歪理邪說!”伊母怒目喝道,“本宮隻知道,錦玉資質平平,恐怕接不住無極之母之責,便召玄風秘密進宮護我們娘倆安全!沒想到,有人在這個時候起了歪心思,而你們也不分是非盲目跟從!至于蘇予瑤,以她的脾氣秉性,你們若不惹她,她又怎會惹到你們頭上?”
紅珠聽了,掩着鼻尖大笑了幾聲,擰着腰肢走到大殿正中,提起眼皮瞟向伊母,“牝母宮裡的事,除了您之外,又有幾個人能知曉全貌?還不是您說什麼是什麼!至于蘇予瑤的為人,我們可不瞎!”
話音剛落,一股陰冷的水炁霎時充滿大殿,如刺骨的浪潮一般層層疊疊地蔓延開來。
玄風瞬移到伊母身前,猛地釋出炁運抵擋。澤淵無法用雙手運炁,便将體内的炁場直接從炁海攻出,隻見黑泥般的水炁騰空彙聚,擰成一股黑鞭劈向伊母。
玄風微皺眉頭,一縷青色炁運迅速展開化成護盾,直沖黑鞭,将黑鞭震碎。
紅珠瞟了一眼竭盡全力保護伊母的玄風,冷笑道,“玄風大人真是個不計前嫌的大孝子!您隻知道伊母娘娘派了清道夫壬申去保護蘇予瑤,但您不知道的是,壬申在蘇予瑤身邊待了沒多久,蘇予瑤就有了身孕,不久前還産下一子……薩!玉!塵!”
紅珠挑釁地看向玄風,“玄風大人,您,還要做大孝子嗎?”
玄風眼神一閃,回想起蒲公英傳回來的話,平穩的炁場蕩漾起一小縷波紋。
“您不會也天真的以為薩玉塵是薩寒一夫婦的二胎吧?”
波紋再次蕩漾!
紅珠看準時機猛地釋出一團火紅的兔尾,混雜着黑炁聚成一條長滿尖刺的炁鞭抽向玄風波動的炁場。
嗡——!玄風的炁場微微顫動起來。
澤淵踏步躍起,炁海噴射出厚重的水霧罩向玄風和寶座上的伊母。
玄風回過神來,凝神聚炁化成護盾護住身後的伊母和桂月,又展開掌心,蟬翎劍嗡鳴現身!玄風握緊蟬翎劍瞪着眼睛劈了過去……
水炁刺骨,劍影陰寒。
錦玉柔弱的身體受不了如此之大的沖擊,被一陣炁浪掀翻身體,狠狠撞在伊母的護盾上!
“母親……”錦玉無力的扶着護盾緩緩跪下,勸道,“您好好看看眼前的局勢吧!在這天宮之内,兄長就算是能耐再大,還能堅持多久?”
伊母看着眼前曾經最寵愛的女兒,如今卻做了别人的說客,頓時紅了眼圈,“錦玉,你是本宮最疼愛的女兒,為何要與本宮為敵?”
“母親!女兒何曾與您為敵,隻是……”錦玉慢慢閉緊雙眸,兩行淚水劃過慘白的臉蛋兒,滴在褶皺的袖口上,“身不由己……”
伊母看着如此悲傷的錦玉,心中略有疑慮,“錦玉,你有何身不由己?難道……你不想與你的父親分得天下嗎?”
“母親……”錦玉俯在自己的袖口上,抽噎地哭道,“澤淵說,父親潛入仙山偷襲,被人引入萬植空谷,耗盡了炁力不得回還……隻有他們能夠幫女兒救出父親!如若女兒不聽他們的,他們就……就棄掉父親!”
“你糊塗哇!”伊母心疼地罵道,“仙山是玄風的地界!你直接同玄風講,留你父親一條性命不比你被澤淵威脅強?!”
錦玉的眼睛閃過一層黑霧,她用袖口擦了擦眼淚,說,“母親,仙山早已落在了蘇予瑤的手中,兄長恐怕也做不了決斷!所以,我們才會想着壓制住蘇予瑤,讓您……”
“讓本宮開口将所有的權利交給你們,是嗎?”伊母說完,竟掩面大笑了起來。笑了一陣子,她才重新擡頭,看向畢方,“畢方,你也是這麼想的嗎?”
錦玉擡起袖口拭着眼角,遮着眼神瞟向身後的畢方。
畢方看着伊母,回想着伊母剛剛對錦玉說的話,緩緩開口,“母親,錦玉姐姐是您最疼愛的女兒,那我呢?我也是您的女兒,卻在您的身邊活成可有可無的透明人……您給了玄風哥哥仙山,給了澤淵哥哥無極道中,給了錦玉姐姐無極之母之位,您給過我什麼?”
畢方的眼眶逐漸泛紅,哽咽着問道,“現在,我要一樣屬于我的東西,不可以嗎?”
伊母漸漸皺起眉頭,在她的眼中,畢方是最聽話、最乖巧的孩子,正是因為畢方如此省心,才讓自己忽略了她的感受。
她轉眼望向在殿中輾轉騰挪、打的不可開交的兩個兒子,又看了看俯身跪地、心思不正的錦玉,心中頓時空了。她說不出這是怎樣一種感受,沒有糾結、沒有堅持、沒有了保護誰的欲望,更沒有想被誰保護的渴求。她回想着自己萬年的光景,隻有在果園做伊果仙子的那幾百年最為開心!那時候,百妍還是自己的好姐妹,自己總是甩了青金這個“小跟屁蟲”約着百妍偷偷溜出去玩兒……呵呵,也許不應該偷偷溜出去……
現在,一切都變了!
伊母漸漸從回憶中走出來,輕聲說道,“停手吧。”
玄風微微側目,手腕用力,一道劍炁劈向澤淵的丹田,澤淵連忙躍起,俯身落地。劍炁并未傷及澤淵的炁海,卻震開了他的發髻。
玄風收了炁力縱身躍回寶座,立在伊母身旁。而澤淵則披散着頭發站在殿中,他身後的散仙兒們早已退到殿外,與趕來的天神地仙們、各界各域的統領們、各宮掌事者們共同目睹了玄風欺壓胞弟,伊母偏心遭反噬的戲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