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有逃避質問的嫌疑,但腦袋放空的安逸也不是假的。尤其是靠在梁頌年肩膀時,聞着他身上的味道,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沒意識了。
她這一覺睡的格外沉重,再睜眼時,已是次日清晨。
林知瑤:“……”
雖然睜眼就能看到梁頌年,對她而言是開心的。可被近在遲尺的注視,很難不背脊發寒。
“你……”
林知瑤剛開口,視線一滑,見之前梁頌年宿的那處卧榻整潔無痕,她咽了咽口水,“該不會一夜未眠吧?”
梁頌年沒說話。
林知瑤從他的表情上分析,心裡又涼三分。左右想着對方不至于氣成這樣,可自己向來睡姿良好,不該添了什麼麻煩給他。
安靜了好一陣兒,林知瑤主動示好,“我留給你的字條可看了?”
半天憋出個這話,梁頌年臉色更難看了。
“氣死我你才滿意麼?”
林知瑤就知道等不到什麼好話,還是盡力把話往好了扯,“我橫豎趕不及你回來,留些什麼話都一樣的,那詩也不光想打趣你……”
她說到這,忽然很好奇那字條的下場,腦子進水似的問道:“你将那詩怎麼了?”
梁頌年言簡意赅:“撕了,扔了。”
果然,林知瑤忍不住腦補他氣急敗壞的樣子,又對上他吃人的眼神兒,強行拖回了自己的思緒。
“偏了偏了,”林知瑤趕忙道:“我沒想氣死你,隻怕你過于憂慮我,不想搞得和你訣别一樣。”
“還有,”她又補了句,“我知此去數日,是真的想你。”
梁頌年沒被她這三言兩語迷惑,反而惱怒更甚,“你想我,所以将自己比作那思婦,将我當成棄你而去的遊子?你不想搞成訣别信,便瞞着我、利用我,還要将自己置于危險的處境?”
“沒有!”
林知瑤立刻否認,趕忙解釋道:“曹植這詩,将人自比‘宕子妻’,以思婦被遺棄的不幸遭遇來比喻自己在政治上被排擠的境況。你當時有氣,看了面上的話便覺得是我故意氣你,卻不知我已在向你坦白我的現況。”
這是頭一次,林知瑤與他承認了自身涉政。
或許這回,他們真得開誠布公的交談一番,才能對這陣子發生的所有事有個解釋。
“明遠侯府被滅,你替裴少煊不平嗎?”梁頌年很不想主動開口提這個,但此問必須作為開頭。
林知瑤心口一窒,臉上血色似乎都褪了不少。
梁頌年又道:“或者我換個問法兒,裴氏謀逆,你可有摻聯?”
林知瑤心尖兒抽痛,無法開口。
梁頌年卻沒有要罷休的意思,“回答我。”
林知瑤仍無言。
左右沒等到任何回複,梁頌年心裡的酸澀翻湧,之前地無數猜測往腦袋裡沖了起來。
他猛的晃了下頭,自顧自的說了起來:“舞弊案隻是個引子對吧?你既然讓我涉足,就該知道我看得出來其中另有他意。那些涉案的考生無關緊要,那些吏部當職的考官也無關緊要,你此番要刑部去查的是永安侯府和吏部尚書周博鴻。”
“我覺得我是為了裴少煊?”
林知瑤終于開口,聲音有些莫名的沙啞,“因裴氏獲罪時,永安侯落井下石,所以我想報複?”
梁頌年抿嘴不語。
林知瑤又問:“那周博鴻呢?你怎麼看?”
“刑部初審……”
“我不聽官話,我要聽你查到的。”
梁頌年将剛才的話咽下去,沉了口氣道:“周博鴻坐上吏部尚書這個位子之前,或者延伸至剛上任時,他都是個克己奉公的忠臣,曾也盡心盡力的想要挽救吏部混亂的局勢……”
“隻是未能出淤積而不染,終是一瓢清流攪在沼澤地,也成了渾水。”林知瑤接了他的話,僅用三言兩句就概括了周博鴻數年掙紮的結果。
暖陽漸升,光亮鑽進窗戶細縫,透到兩人對視着的側臉。熱意襲來,氣氛卻仍是僵冷的。
梁頌年平靜叙述道:“周博鴻當初誤入歧途的關鍵,往舊事上去查,該當是将他拉入泥潭的明遠侯。後來兩人往來密切,也可理解為同流合污。至于明遠侯被滅門,他不論是自保還是有恨,皆可成為他帶頭進谏參明遠侯的原因。”
林知瑤點了點頭,開口時聲音有些發哽,“真是分析的有理有據,我倒不知如何辯駁了。”
她說着擡頭盯着梁頌年的眼睛道:“我隻有一句話,我,林知瑤,絕不可能為裴少煊做任何事。”
梁頌年一怔。
林知瑤似乎覺得不夠,又發狠加了句,“他死了,我最高興,明遠侯和他,死有餘辜,無仇可報。”
梁頌年心緒複雜,應不上話。
林知瑤自嘲的笑了聲,掀開床褥,攏衣起身,不過在與梁頌年錯肩而過時頓了下,扔下話給愣住的人才出門而去。
她道:“明遠侯沒了後,周博鴻仍仗勢行錯,整個吏部要整頓,他在這個位置做過得什麼事就得負什麼責。而永安侯府不把明遠侯滅門的事引以為戒,比之前更猖狂勾結,家族敗類頻出而不治。此番,主要是清理吏部,不過是碰上永安侯夫人侄子舞弊,順帶查上他們而已。”
雖無一句為自身辯解,卻已明确道出事實對錯。
梁頌年無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隻是渾身上下如同針紮般的痛楚蔓延開來,令他整個人都弓了起來。
自重逢的針鋒相對,到一步步修繕的關系,在今天,全被他生生剝離撕裂,再次擁抱林知瑤又變成了遙不可及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