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珩見她臉色更白,額頭竟滲出冷汗,一時也慌了神兒,趕忙上前扶住。
“不是便不是,就算真的是他與你說的,我又能怎麼他?陛下意已決,爹都不能幹預此事,何況是我呢。”
林知瑤仍無反應。
林知珩歎了口氣,“你那夫君脾氣硬得很,絕不會徇私包庇大哥。于外人看是陛下退一步,實則,是暗手收權罷了。”
馬蹄漸止,而消聲。
林知瑤終于有了點反應,擡起頭來問了句,“爹回了嗎?”
林知瑤見她如此,縱是什麼旁的再說不得了,隻答道:“比咱們離席早,該是在府上。”
林知瑤點點頭,“好,我直接去主院。”
“我……”
“二哥别去了。”
晚間月光柔和,無燈火處,視線所及略顯朦胧,主院的玉蘭已進凋謝,風吹滿地,卻無人敢掃,倒是有種别樣的意境。
林知瑤踏入此間,整個人莫名平順了下來。
“既然敢來,那就大大方方的進,杵在門口做什麼。”
話音落下,林知瑤方推門而入。
“女兒今日犯下大錯,請爹責罰。”
林仲檢坐于正前,瞥了他一眼,放下手中茶杯,“是這府裡上上下下慣壞了你,如今膽子竟大到宮宴上去了。”
林知瑤不語,仍低着頭。
林仲檢微微皺眉,“又要說些什麼違逆的話?”
“女兒不敢。”
“陛下面前你尚無所懼,在我面前裝樣子又是何必。”
林仲檢說着歎了口氣,“起來吧。”
“爹,”林知瑤不起,反将頭埋下去行大禮道:“還請爹奏請陛下收回成命,再擇他人擔此行重任。”
林仲檢臉色沉了下去。
僵持好半響,他才盡量用平常的語氣堪堪道:“今日你若不向上進言,此事尚有推脫的餘地。可你出面為他去謀聖心時,便什麼都來不及了。”
“可是他……”
“你招他作贅,又助他入仕,這本就是悖論。”
林知瑤熱淚盈眶,幾欲墜落,強忍着不肯擡頭,卻再說不出什麼。
帝王不再年少,若不親權親軍,必然成架空皇權之政。
隻是如今朝堂内外烏煙瘴氣,黨争吞勢不斷反複,稍有不慎便是自損。
林氏望族,是形勢所趨,更是立威之本。帝王放任相權滔天至今,不過是在等待一個機會,一把趁手的利刃。
而梁頌年,竟成了帝王手中刀。
林知瑤思及此處,心悸突起,終是滴下淚來。
她将梁頌年招贅林家,不僅是想于京都政壇中護他一護,更是……
“吾婦之過,責在小婿,還請嶽丈念她嬌養,莫讓她跪了。”
聲從門外起,行至身側,林知瑤腦中亂緒戛然而止,又起嗡鳴。
梁頌年嘴上雖已求情,卻不能逾矩扶人,隻得從其旁也跪了下去。
林仲檢看着眼前,忽的笑了兩聲,出言仍是峻曆,“你倒是對我兒真心,甯自擔而恕她。”
“爹……”
“你别說話。”
林仲檢擡手打斷林知瑤,複而對梁頌年道:“我兒今日為你而跪,是求老朽去面聖駁意,此事,你作何想?”
林知瑤輕輕拉扯梁頌年衣角,後者卻同無視,仍直面回道:“小婿覺得此舉不可。”
林仲檢問:“有何不可?”
“人換而事不變,已成定局。”
“換誰都行!隻要不是你!”
林知瑤到底還是喊了出來,“陛下這次要你去削我大哥的權!下次呢?要你抄我林府嗎?!”
一把刀隻要見了血,隻能是開始。
回音層層,待靜寂無聲。
梁頌年回頭于林知瑤道:“此事若能回絕,那林家該是何處境?”
一語出,林知瑤如雷貫耳。
當今朝廷上下言官進谏亦有不為,而宰相之權萬人上,隻一人下,更是對天子決斷可行封駁斥。
也就是說,梁頌年順意而去,卸的是林家長子的任。梁頌年借由不去,隻得林仲檢出面。
那便是相權壓迫皇權的局面明了,直接引發京都政壇各勢暫和,統一對準林氏。
進則撤林家長子職而收戶部勢,退則将林氏推上目無君上的境地,林知瑤才後知後覺過來,剛剛竟是險些害了全家。
“你倒是比她明白。”
林仲檢又端茶抿了抿,随即揚了揚下巴,“你既不忍她跪,就都起來吧。”
“謝嶽丈。”梁頌年立刻去扶人。
林仲檢茶杯落桌,兩人也已起身,便又起話題:“既聊至此,老朽便多些口舌。”
梁頌年一怔。
“你既将局勢看的透徹,那想來此去承陽縣,便不會顧事實黑白,隻順聖意而為,是與不是?”
梁頌年攙着丢了魂兒似的林知瑤,姿勢别扭,仍正身禮道:“不是。”
林仲檢不由發笑,“你當如何?”
梁頌年道:“俱審時度勢,以事為先,人為後。”
林仲檢定定的注視着眼前人片刻,忽而曬然,後沒再續話,便揮手使兩人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