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完,保持行禮姿勢,轉身向梁頌年又道:“如林中丞所言,令旨已頒,下官萬不敢逆。明日便叫人在城南清出一片空地,設臨時難民營。城南處人煙稀少,也離驿館近,方便特使行事。”
梁頌年當了半天看客,猛的被點到,收神兒收的慌亂,清了清嗓子方客氣回道:“陳縣令思慮周全,日後我等多配合。”
話說到這個份上,總該散了場。
林知瑾上次回驿館是同衆人一起,此次逗留片刻,不好叫旁人等他,也不好再作高官排場單派車馬,便婉拒了陳育德叫人相送的好意,徒步出了門。
縣城不大不小,衙門偏中央,驿館稍南些,如此機會,借午後陽光瞧瞧這座無辜蒙難之城是何番景象,也不虛此行。
梁頌年一回生二回熟的強行跟去。
“梁特使奉旨前來理赈災事,總圍着我轉算怎麼?”林知瑾瞥他一眼,“不務正業麼?”
梁頌年聽慣了他這種話,也不在意,“所宿一處,自是見的多,現下就剛好順路。”
“特使剛來想是要忙許多事,我為閑人,不急回,便不算太順路。”
林知瑾對梁頌年的嫌棄,并不是近年才有的。非要往前倒的話,約是許多年前,他意識到這小子對自己妹妹殷勤不斷的時候。
不過,梁頌年這邊是随他怎麼揶揄自己,因為是妻兄,也斷不會往心裡去,仍點頭微笑道:“兄長說的是,稍後确實要忙的。”
林知瑾心裡清楚拿話噎不走他,也就不再這方面多費口舌,忽而轉了話鋒道:“今日我所言所行,與你之計劃不符,竟沒什麼想要問的麼?”
梁頌年沒料想他竟然在這大庭廣衆之下談謀論,先是愕然,轉念一想又明白過來。
承陽縣接濟北上難民已兩月有餘,期間多次主動或被迫的捐錢糧食衣物,早已不堪重負。
現下各家各戶維持日常生計便是不易,自無熱鬧娛樂之事。
是以,商鋪閉門,街頭冷凄。
梁頌年沉思了好一會兒,方低頭回應道:“本也詫異,後斟酌兄長所為,倒合理。”
林知瑾有些出乎意料的看了他一眼。
梁頌年道:“兄長滞留承陽數日,我才來便對人對事皆有疑心,明面上請旨封城,暗地裡算計謀劃,若我與兄長互換,也免不了此番試探。”
他說罷,又補了句:“隻是此舉有些冒險,若是那陳縣令心思多些,怕是會識破兄長已經不信任他了。”
林知瑾見他将自己心思說的這般直白,一時應接不暇,默然前行好一段距離,才随着夏日熱風開了口。
“既能預想到這個地步,又何必先與我通了所謀。”
“中丞既要入局清查,當知人心是如何叵測,又如何不擇手段,也好以禦史台清谏呈于陛下,叫奸佞巨蠹伏法,還朝廷清淨,百姓安居,海晏河清。”
梁頌年忽然嚴肅,以官職尊稱,言之鑿鑿又無比決心。
林知瑾一時錯愕,繼而眉頭緊皺,“如今懷疑皆未落實,竟要你以家國民安來做說辭了?”
“通貨樞地,芝麻小官,絕不敢徇私枉法。可若陰雲密布,驟雨急至,以蝼蟻之身想渡過湍急河流,當如何?”
林知瑾怔了下,随即不答反問道:“你這是料定了陳縣令與假-币有關?”
梁頌年笑道:“兄長聰慧敏察,這蝼蟻求生雖為本能,卻無力爬樹尋葉。既如此,安然渡河,怎又會是風吹落葉的巧合。”
林知瑾聽多了隻覺細思極恐,背脊寒涼,再開口之時,聲音暗啞了不少。
“以你之見,這假-币溯源不過是大樹之落葉而已。”
梁頌年話裡有話道:“兄長适才還說我奉聖意而來,該是想得明白揪葉折枝是為開端,挖根焚毀方可終止。”
林知瑾深思半響,終沒再言。
梁頌年遙望前方蕭條大路,已能見到驿館門樓,也沒再說話。
兩人默然無聲的走了許久,将抵門前時,梁頌年停步開口道:“兄長問我為何事先交代了謀劃,我一路思忖,想此事直言不諱未嘗不可。”
林知瑾恍惚中擡頭看向他。
梁頌年堪堪續道:“以特使身份前來赈災,為陰差陽錯所驅。如若不然,我該是從假-币事入局,無論如何,總要和兄長相碰。既如此,交代早晚,并無差别。”
林知瑾短促的笑了聲,“如此費時費力綢缪,可想過後果?”
梁頌年道:“盡人事而知天命,我既有想要得到的,當為之全力以赴。”
林知瑾道:“我若先前不理會你呢?”
“兄長聰慧敏察,如今坐的更是禦史中丞的位子,”梁頌年重複剛才的話,并反問道:“怎會不理呢?”
林知瑾長長的沉了口氣,不再言語,轉身先一步進了驿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