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藕起得早,狐疑地問門外是誰,老頭應聲說:“我是江東門茶亭鋪的蕭員外,路過貴宅,特來一杯茶水。”
雪藕聽這聲音可親,便打開了門,隻見這蕭員外白胖的一張臉上,堆滿了和藹的笑,見到雪藕先問了一聲好。
“小老兒在這左近,有多處房産農田,今兒來收租子,口渴難耐——”
雪藕就為他端來了一杯茶水,“我家姑娘還不曾起身,員外喝了就走吧,省的驚動了我家姑娘。”
蕭員外很好脾氣地點頭,引幹了茶水,留下了一隻兩頭翹的金元寶,雪藕大吃一驚,忙遞還給他。
“古有韓信一飯之恩,千金來報,今有蕭員外一水十金,十分合理。”蕭員外拍拍自己腰上的荷包,笑呵呵道,“小老兒十分有錢,姑娘可别推辭。”
雪藕目瞪口呆,看着這位蕭員外乘了馬車去了,隻覺得匪夷所思。
到了午間的時候,老宅門前就呼啦啦來了一圈人,手拿弓箭,看上去倒像是和鳳鎮巡檢司的弓兵,打頭的是和鳳鎮巡檢司的通判黃煥,他對今日這差事十分敷衍,懶洋洋地躲在一邊,待看到那鄉紳彭裡正來了,背過去唾了一口,轉回頭堆上了笑。
彭裡正悠哉哉地下了轎,先叫人去叫門,接着才同薛巡檢拱手問禮。
“通判這是捉流民來了?”
黃煥心裡在罵街,嘴上卻笑道:“緝捕流民,乃是巡檢司的職責,裡正如何來了?”
彭裡正笑而不語,江家老宅的大門被叫開了,月圓心裡早有不安,此時見彭裡正在門前,頓時明白了。
“巡檢司緝捕流民,乃是職責所在,江小姐莫怪,若是有戶帖就拿給他看,若當真沒有,姑娘開口,老夫也可為姑娘想想辦法。”
這彭裡正,自從見過月圓一面,白天想夜裡想,直想的抓心撓肝,好容易想到用查戶帖來為難,不成想縣衙戶房來查戶帖,話裡話外叫人暗示江月圓去求他彭裡正,然而他左等右等,就是沒等來,直叫他心急如焚,今日幹脆叫了巡檢司的弓兵來威吓,不愁這小娘子不就範。
雪藕見這倒頭老頭一雙賊眼在自家姑娘身上上下打量,氣的一摔盆,“落戶還要時間,還沒到三天,巡檢司就這麼急吼吼的,莫不是收了什麼人的好處,特意來為難我家姑娘?”
黃通判理虧,氣勢倒不弱,一揮手,“把這多嘴多舌的小丫頭先綁起來。”
“憑什麼胡亂抓人?”月圓慌忙擋在了雪藕身前,據理力争,“原本就說好寬限三天,今日為何就來威吓?明日我們主仆兩個若落不下戶,再來抓人也不遲。”
彭裡正見這小娘子甯願争辯,也不同他搭話,心裡就燃起了怒火。
“流民就是流民,沒有寬限幾日的說法?莫不是給你三天,你就能變出個戶帖來?還不是造假?姑娘既不要老夫幫忙,老夫也隻好袖手旁觀了。”
月圓歎了一口氣,往山上看去。
祖母近在咫尺,卻不會來救她,山上那人也是言而無信……
眼下隻好束手就擒了。
“流民該去哪裡,我們走就是。”她心灰意冷地說着,看向黃煥,“你明知道我并非流民,卻仍為虎作伥,令人不恥。”
黃通判被斥到臉上去,又氣又惱,叫人上前綁住這主仆二人。
“本判不過秉公辦事罷了,既是流民,自然不能叫你在此地流竄,先抓起來送到牢裡去。”
弓兵們并不知内情,隻依言辦事,虎狼一般撲上前,拿繩子綁了月圓與雪藕的手,正欲押解走,忽聽得遠處起了一陣狂風,幾匹駿馬踏風而來,打頭的那人在馬上颠的七葷八素,臉色發白,到了衆人面前,先趴在路旁吐了一頓,方才來了精神,走了過來。
“戶帖來了。”這人舉了一張紙,喘了口氣先怒斥綁了月圓與雪藕的弓兵,“松開松開!”
此人雖白面無須,嗓音也略顯清亮,卻有十足十的氣勢,把戶帖揚起來給黃煥看。
“六桂村江月圓,并一名女使雪藕。金陵府的大印蓋着,都來瞧瞧。”
彭裡正和黃煥都半信半疑地上前看,果見金陵府的大印蓋在上面,不由自主地對看一眼,都有些狐疑。
“你是什麼人?”
“我是南京守備廳的守備太監郭禮容。”這人還是想吐,臉色一陣發白,暈的站不住。
彭裡正和黃煥也站不住了,臉上顯出了懼怕的神色。
朝廷北遷上京,金陵作為留都,保留了一整套朝堂職官,守備太監由内廷司禮監派出,同南京守備共同管理南京、南直隸的相關事務。
因能上達天聽,故而在南直隸職權頗大。
月圓險中獲救,免不得猜測此人因何而來,想到父親是金陵十地巡撫,與南京守備太監同朝為官,也許是父親請他來的?
可戶帖這一件小事,父親若真想幫她,随便打聲招呼就夠了,何必這般大費周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