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放開她的手,其實動作并不輕柔,那力度像是甩出去,險些就要碰到一旁的牆壁。
月圓吓了一跳,一手握着被甩開的那隻手,無措地站在原地,片刻之後又覺得抱歉。
“對不起,我以為你吃醉了酒,摔倒了……”她解釋着,鼻端泛起了酸,“我這就出去,等你好了——”
“等我好了做什麼?”燕覆仍背着身不看她,他此時已穿上外衫,春夜的風穿窗而入,在他的袍角拂過,又淡漠地溜走。
月圓一時語塞。
是啊,等他好了要做什麼呢?她來原就是為了謝恩,雪藕腌的小菜放下了,上回拿走的他的衣裳也放下了,她還在這裡做什麼?
難道心裡隐隐有期待?
月圓仔細地想着,好像是期待他能出去走走,春天這麼美,總在屋檐下喝酒會錯過很多美景。
自己好像有些多管閑事了,他若是不愛出門,就願意在家裡呆着,豈不是有些強人所難了。
月圓想到了這一點,情緒好了些,剛要說話,燕覆卻回了身,視線向下,望住了她的眼睛。
“不是國喪嗎?披麻戴孝的春天,我嫌晦氣。對我而言,農夫和稻田魚都很無趣。”他頓住,視線從她泛紅的鼻尖轉開,眸光裡除了水霧,還有一些意興闌珊,“我不喜歡春天,夏天也别來找我。”
其實他說話的嗓音不算兇,隻是每一個發音都很冷漠,月圓下意識地退後一步,仰頭看他的眼睛裡就盛了兩汪水。
“冬天呢?冬天的時候,連最兇猛的野獸都會去向陽的山坡曬太陽,你冬天也不出門嗎?”
小女孩的執着像猴子撈月,有些笨拙的可愛。她把視線投射在燕覆的上臂,那裡鼓起的形狀像要沖破衣衫,她伸出手指虛空點一點那裡,眼神裡帶點兒幼稚的威脅。
“總不見陽光的話,不出半年,你手臂上的肌肉,就會統統消失。”
她的話音落地,室中好一陣安靜,仔細聽,向上熏騰的熱氣仿佛都有了聲音。
像是無言以對,也像是不予計較,燕覆閉了閉眼睛,走出了屋子,将桌子上的戶帖拿起來,遞給了跟在他身後出來的月圓。
“拿去。”
月圓依言接過了他手中的戶帖,拿在手裡看了一會兒,方才屈膝,鄭重道謝。
“那我秋天再來。”
秋天的時候,不知道他還在不在這裡山居,剛才自己自說自話問他冬天怎麼辦,其實到了天寒地凍的時候,她連自己都顧不好。
這一次他沒有說秋天别來,眼睛也沒有再看月圓,月圓後退了幾步,慢慢地出了屋子,拎着小竹籃走出了籬笆牆。
回身再看一眼,屋子裡的燈火昏黃黃,檐下的走馬燈乖巧地轉着,發出微暗的火,像朵會旋轉的花。
看出了人家的拒絕之意,自然不能厚着臉皮來往,月圓不是沒有規矩的人,此時暗暗後悔方才自己的唐突,也打定主意不再叨擾。
她把剩下的小魚幹撒在了梨花樹下,引來了幾隻山裡的野貓搶食,等了一會兒,便沿着山路走下了山。
雪藕在老宅裡洗河蚌,見姑娘來了,笑着說要燒河蚌豆腐湯。
“善兒跟着一群孩子去溪裡摸河蚌,該着她吃鮮,足足摸了兩簍,葛嬸子送來了一筐,說叫我想想怎麼吃,我嘛,自然想着和豆腐在一起煮湯,鮮掉眉毛。”
月圓提不起精神,恹恹地說了一聲好,“是鮮豆腐還是老豆腐?我不吃老的。”
雪藕覺得姑娘有點不高興,擦了手過去鬧她,“戶帖的事也辦妥了,人也謝過了,姑娘不高興什麼?”
“他叫我别找他,春天夏天冬天,都别去。”月圓吸一吸鼻子,有點莫名的委屈,“冬天那麼冷,我也不打算出門。”
“真是個怪人。”雪藕咕哝着,“姑娘,春夏冬都不去,秋天的時候去呗,給他帶糖炒栗子吃。”
月圓被逗笑了,“我也說秋天去找他,隻是不知道秋天的時候,他還在不在。”
“隻要是朋友,不見面擱在心裡也好。你看萬大哥和葛嬸子,和咱們也不是常常走動。”
說話間,萬木春就提溜着一袋鴉山茶,一荷葉包郎溪佛山酥,一壇子黃酒來了,推開門就吆喝起來。
“姑娘,這幾日去郎溪辦案,可把人給累壞了。我娘說你和雪藕叫人來送過好些吃食,謝謝喽!”
“不過是拜托村頭江把式跑一趟,不費什麼神。”雪藕替姑娘答了,又喊他坐下吃,“一會葛嫂子領着善兒來,我再炒個青菜,咱們一起吃。”
萬木春說好,樂呵呵地把東西放下了,又從兜裡拿出了一個地址,笑着坐在了月圓的對面。